长安城主簿今日的课程，顺利得不像话。

毕竟当帝国一把手都带着将来的一把手亲自到位了，别说上头好歹还是个主簿，即便是个乞丐，也没有你们造次的份儿。

但“你能得到我的身却得不到我的心”这个情况并不只是会出现在言情小说里，像现在，徐影能用权势压得新科进士们不敢造次，至于他们能真心地听进去多少，就随缘了。

其实昨日，在徐影告诉两小只这两天不用去找先生上课，阿娘带你俩去镇场子的时候，小公主还有点嘟囔，说的就是阿娘为了让他们好好学习费尽心机，可他们未必领情啊。

用徐影在睡前哄孩子讲的《西游记》来说的话，在新科进士们眼中，无双讲的是大乘真经，辛首辅和一干高官怎么也能算是在讲小乘佛教，长安县令县丞水平没那么高，可至少也是在教这些新来的和尚们怎么念经。

可和尚再是新来的那也是正经有了度牒的和尚，让他们去听杂役和伙夫怎么扫地怎么做饭，即便方丈亲自坐镇，又如何呢？

“老师不想教学生真本事，阿娘还能想办法让先生们乖乖听话，这是因为先生教学生总得通过言语，先生们到底听话没听话，总是可以验证的。”小公主愁眉苦脸地道，“但是学生们有没有认真学……这没办法验证啊，他们就是不听，阿娘能怎么办。”

小太子却摇头：“阿娘当时不是给新科进士们说了，一个月后再考一次，把成绩交给吏部安排授官么？怎么就无法验证了？”

“验证不了的。”小公主好愁啊，“之前阿娘已经给他们安排了那么多顶尖的先生，即便不听这最后两个小吏的课程，估计也不影响他们给阿娘交一份锦绣文章啊。”

于是小太子也沮丧了。

书生们对小吏可能会有轻视，但在楚英登基之前就已经跟着无双学习的他俩怎么可能不明白，上头官员们把制度设计得再好，往下面发的政令再是文采斐然纸上雕花，总是需要下面的官员去执行的。

从这个角度说，连县太爷都显得官太大了，真正胼手砥足带着百姓把日子过好的，说到底还得是这些两榜进士们看不上的微末小吏。

两榜进士们自认为“官”与“吏”阶级分明，视“吏”如下人奴仆，不肯放下身段去听“吏”这个视角的权力运行逻辑，对于他们即将授官之地的百姓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阿娘。”小公主即便天生聪颖，在这七岁稚龄时要去操心这种事情，也实在是显得无计可施了一点，“就没有什么好一点的解决办法么？”

徐影很坦然地说没有。

还顺便教育孩子们：“世上不如意之事多了，我等凡人，能尽人事地让情况不要那么糟糕，已经很好了。”

——能开这个培训班让新科进士们不至于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愚蠢”，比起让一个才从书斋里出来就要去做上万百姓父母官的前朝来说，已经是天上地下了呀。

俩小孩都好沮丧哦，双双老气横秋地开始叹气。

倒把徐影都逗乐了，想了想安慰他俩：“现在没有什么好办法，但以后的法子会越来越多的。”

“能有什么办法呢？”楚湘只觉得徐影是在逗她玩，“官吏分明的制度，在儿臣看来，至少在如今，是没有错的。”

因为两榜进士考出来，一授官就至少是个县令的“官”是流动的，也只能让官流动起来，因为真要让一个拥有生杀大权的父母官在某个县城州府经营个二十年，不成割据势力那才有鬼了。

但本身不需要多少文化，当然也没有多大权力，能考个秀才出来就算高级知识分子，像捕头里长之类的职位更是不识字都没关系的“吏”却是不能流动的，因为人家干这个活靠的就是在本地谁都认识，威望也不错，一旦挪了，人际关系没了，威望也没了，那还开展什么工作啊。

并且从吏到官是一定一定要经过科举考试的，否则世家势力绝对会抬头——科举好不容易让文官体系变成了“逢进必考”，倘若开了吏变官的口子，世家们必然会安排考不上的子弟们去干小吏，再砸钱给小吏搞政绩，搞出来了就能做官，如此，又是挤占本应属于寒门子弟的资源。

“湘儿不要死磕官吏的制度。”徐影笑着点点闺女的鼻头，“管理这帮官员，最有效的办法是升官呀。”

小吏授课，你们爱听不听，但听进去了小吏工作方法的人在当地肯定更能做出一番事业，只要能让吏部相对公平地考评官员，那些官员升官肯定升得快。

这对于后来人是有示范效应的。

因为人总是会攀比，两个人考科举的时候明明是差不多的名次，预备县令培训班也都参加了，最后授官时两个没背景的倒霉蛋去的都是贫困县，凭什么一个人的政绩那么好看另外一个不行？

而一旦查下来，一旦各方面条件都差不多，但好些的那个人是更能处理官吏关系，更会利用地头蛇的资源，那么在接下来每一届科举之后的“预备县令培训班”中到底要不要认真听长安县那整个华夏最优秀的小吏上课，还用讨论么？

“可是刚刚开始时那些没仔细听课。”小公主听明白了，然后叹息一声，“就稀里糊涂去上任了，到地方摸不清楚状况的进士，到底是要折腾百姓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徐影也是叹息，轻轻揉一揉小公主的脑袋，“还是那句话，我们为上位者，尽人事而已。”

——皇后能做的也只能是亲自去现场坐镇，至少让“高贵”的两榜进士们不要把长安县的主簿和捕头赶下台，也让进士们心头存着个“娘娘都亲自到场了，是不是代表某种政治风向，大家还是得认真听”的疑惑。

能有一个人乖乖听课，就能多一个更清楚怎么干活的县令，对百姓的折腾能少一点算一点。

将来蔚然成风，形势自然就会好起来。

小公主懵懵懂懂的点头，今日的她又学到了一点新的治国之道呢。

而向楚瑜楚湘这样的天潢贵胄，早就是“我从来不在乎先生的身份高不高贵，反正都没我高贵”，所以压根不在乎授课的是谁，反正你说得有道理我就好好听。

小吏们讲的课对小孩来说是要友好得多了——至少接地气得多，尤其捕头讲起破获各种大案要案时的破获经验，更是让两个小家伙听得全神贯注，双眼发亮。

徐影看着两个孩子，心态倒是很稳定——她自己有刻意培养，无双更是个棒极了的老师，孩子们有好奇心，自然会疯狂吸取能吸取到的所有知识。

只是当官员们知道了皇后娘娘这次出席政治活动时又是太子公主一块带，心头的那块石头就只有疯狂下坠的。

带太子就算了，带公主你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