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昭的这个建议其实是很有偏向性的。

因为“世家女”这个群体吧……一方面，本来就没有给徐影留下什么好印象，另一方面，她们真能对徐影抬了手放她们一马之后,还给她们做官的机会感恩戴德吗？

毕竟徐影对她们属于是诛九族之仇啊。

但，徐影也能看出来苏婉昭这个建议的价值。

因为世上虽然有糊涂虫，但总是有人识时务的。

像武则天的上官婉儿，不也是全家被杀，自己入掖庭为奴，之后渐渐被武则天欣赏提拔起来的吗？

反正……徐影总得先给她们一个机会，再从她们里选择感恩戴德和放下过去的人提拔起来，总不能是一个机会都不给，就断定她们会记恨吧。

于是，徐影在又抠了几天桌子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但，和苏婉昭建议的操作方式不太一样。

她是在一个不用上早朝的早晨，在凤仪宫召集了一干妃嫔。

一样的地方，一样的妆容，却是不一样的局面，不一样的身份地位，饶是徐影，也生出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不知在下首行礼如仪的妃嫔们，会否有同样的感觉。

徐影深吸了一口气，待诸妃都坐定了之后，才示意了身后的萧尚宫。

萧尚宫对徐影微微一躬身，宣布了徐影对妃嫔的安置之法。

——有子女的妃嫔不动。

无子女的妃嫔嘛……宫中原有供太妃们慈安宫，与周边几个小宫室打通，改做慈安寺，由她们在慈安寺带发修行，倘有愿意出宫修行的，单独给徐影说一声便是。

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的。

有子女的妃嫔就算了，反正她们不用出家。

这没孩子的妃嫔……

“陛下。”只有那么快了，比现代社会开个水龙头还要迅速，不少妃嫔瞬间眼底就盈满了泪水。

徐影面无表情，拂袖而去。

宛若一个不主动不负责不拒绝的渣男。

才要发作的妃嫔们都愣在了那里，刚憋出来的眼泪水要掉不掉地挂在睫毛上，懵逼了好半天，痛心疾首的意识到，陛下变了。

那个看了她们的眼泪就会有不舍，听了她们的哭诉就会心软得不行，她们一句娇滴滴的陛下说出口，什么不合理要求都能被允许的陛下，是真的死了。

甚至都没办法责怪徐影的“不主动不负责不拒绝”——那是女孩子对男人可以抱有的期待，而不是一群小妾对主母应该抱有的期待。

尤其主君还死了。

主君还活着，看在主君的面子上主母也不能如何苛待小妾，但主君都死了，等于说小妾们对这个家庭唯一的依靠已经不在了，大家都是高贵的世家女，怎么都见过家里的老太爷死了，老太太是怎么打发老太爷的那些个漂亮小老婆的。

未嫁时自己作为家中娇宠的掌上明珠，自以为将来肯定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大娘子，看这种场景自然是大快人心，可当自己成了那个要打发走的姨娘，原本正当的正房大妇的行为落在自己身上，只有那么痛了。

没胆子去追回宣室殿批折子的徐影，大家只能眼巴巴地看向自苏婉昭“死”后，已然成了宫中世家女之首的周贵妃。

周贵妃气定神闲，还剔了剔指甲，对上那些热切的目光，哂笑了一声。

妃嫔们急啊！

娘娘我们现在只有您了！您别自己生了闺女上了干岸就不管我们这些还在水里扑腾的小可怜了呀！

“娘娘……”赵贤妃是有两个儿子的，同样站在干岸上的人，也心软，轻轻拉了拉周贵妃的袖子，示意了一下。

周贵妃便也只好给了这个面子，扫视了一圈：“着什么急，不就是带发修行么，诸位不会天真到觉得如今新帝继位，诸位还会如曾经一般养尊处优呼奴使婢吧？”

妃嫔们脸色都僵了一下，陪笑道：“自然不会，可是……”

周贵妃是真的很耐心了：“可是你们还想做太妃太嫔？”

妃嫔们扭扭捏捏地承认了。

周贵妃继续哂笑：“所以你们觉得做了太妃太嫔就不是念佛吃斋，了此残生了？”

——搞清楚状况好吗！大家现在的社会身份是寡妇！是什么给了你们做太妃太嫔还可以潇潇洒洒吃香喝辣的自信啊！

真把自己当世家里终于把无爱婚姻里的老头子熬死的老太君了啊！孙子孙女围着你转？媳妇孙媳妇可着你讨好？一天没事就吃吃喝喝游游园子？

那也是太后该过的日子，和你们这帮太妃有啥关系？

妃嫔们都愣住了。

“可是……娘娘。”周贵妃之下，作为世家女里二号人物的王昭容一直以来都是谨小慎微闷声发大财，见这个局面也绷不住了，“带发修行可就是出家人了，太妃至少还有品级呢……”

周贵妃继续冷漠脸：“你要这品级做什么？”

王昭容：“我……”

我即便不做什么也不能说不给我就不给我了呀！

周贵妃啧了一声，觉得有点鸡同鸭讲的说不明白。

算了，走吧。

便如说书人嘴里的菩提祖师和孙猴子，真正懂事的孙猴子是知道私下去请教菩提祖师道法的。

而妃嫔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周贵妃离去，然后发现自己不只是对陛下软弱，对周贵妃好像也硬不起来。

只能在原地红了眼圈。

大家原本是看不起赵贤妃的——小家之女！不就是仗着跟着先帝早还生下了两个孩子么！早就失宠只能靠儿子活着儿子还不受宠的玩意儿拿什么和我们比！

但现在，也只能有一个算一个地把求助的眼神投了过去。

赵贤妃走的可就没有徐影与周文逸理直气壮了，多少有点掩面而走·落荒而逃的意味。

但终究是走脱了，只留妃嫔们大眼瞪小眼，半晌觉得无趣，也就悄悄地散了。

该说，开悟的人还是有的。

徐影虽下令带发修行，也不是立刻就执行，终究还是给了慈安宫修葺的时间和妃嫔们打包行李的时间的。

就有妃嫔悄咪咪来求见了周贵妃，求这位在闺中时虽名声不显，却在宫里活得各种风生水起的娘娘多少给个主意。

周贵妃是愿意讲两句实在话的——毕竟有徐影的默许呢。

好好招待了来请教的妃嫔，让宫人上了好茶好果，在那位小姑娘哭唧唧“将来就得青灯古佛吃糠咽菜了怎么办呀”之前，悠悠然道：“陛下让大家带发出家，有说不能带婢女，只能穿素衣，一辈子不能见荤腥还得干粗活了吗？”

那位小可爱：“……啊？”

那倒是没有。

还没反应过来呢，周贵妃叹一口气，又道：“陛下说的愿意出宫修行，有指定一定要去哪个佛寺么？”

……也……也没有？

“所以我就不懂你们了啊。”周贵妃一摊手，“陛下不好明言的意思难道不是你们愿意在宫里，可以，但她并非太子继位，总不方便封先帝的妃嫔做太妃，你们就在慈安寺养着，既是带发修行，很多规矩便不必跟着真的僧侣来。但如果你们进宫之前有情郎或是如今想另嫁，给陛下报一声你们想出宫修行，那也可以，出宫修行之处既非皇家寺庙，你们愿意还俗愿意死遁，难道还有谁拦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