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有什么疑问。

因为再精致的都市丽人，九点上班，前几天或许还能七点钟爬起来画上精致美好的妆，上班久了，事情多了，加班造孽起来了，谁不是八点半起来十分钟穿衣洗漱抹面霜拿着钥匙手机冲出门，但凡是八点五十九分出现在了工位上，都得盘算一下明天能不能多睡一分钟。

反正，米小姐坚持了不到三天。

这落在楚湘寝宫的宫人眼里，甚至还成了一个隐秘的笑料。

并且米小姐还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起来，但凡不是还要面子，简直恨不得抱楚湘的大腿求楚湘“殿下你放我回家吧这个伴读我干不下去了QAQ”

我这哪是干伴读啊！我这纯纯的入宫读书来了！一点都没有伴完全就是在读好吗！

先生还是小我两岁的楚湘！

并且在家里我能给母亲撒娇太累了明天能不能不去学堂了，在宫里公主她不听啊！她连打我都不亲自打，都是让嬷嬷拿手板子的！

甚至都不打右手！说会耽误了小姐读书！

至于说……公主本身都那么忙了，哪来的时间还教伴读读书？

当然不是常规书塾里先生一板一眼教顽童念书，对着一篇文章一字一句地讲典故的念法呀。

是公主直接拿皇宫里的前朝档案丢给她们整理——也不是常规人理解的“档案整理”的只需要给档案排个序编个号订个卷就可以丢库房里发霉了，而是……

前朝关于治水的奏章和文件是这些，你俩看看总结下里面都有什么方法和取得了什么效果，其中有多少效果看起来可能不太对劲，可能是官员们在虚报成果；

今年一共要勾决了那么多死刑犯，你俩最后再看看下面报上来的案卷，里头有多少人可能会有冤枉，哪些存在疑点可以再查一查；

给你们一道题让你们先答一遍，允许翻书查资料，然后把当年的科举考试的卷都看看别人是怎么答的，你们和那些状元榜眼探花进士差在哪里。

然后和米小姐进宫那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时想的“我和尤六娘都是伴读，但我是嫡出她是庶出，我自然要处处压她一头”的念头不太一样，她并没有太多的和尤小姐当面见面·后宅里经常发生的两个王不见王的女人含恨对峙的模样，她的职责是每天在书房里看资料写报告，尤小姐的事情也是每天在书房里看资料写报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书房。

当然，楚湘也不是什么魔鬼。

她安排了宫人在两位小姐伏案工作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提醒她们该起来走走了，晒晒太阳闻闻花香看看远方再活动活动筋骨，美其名曰我外祖母说啦，身体是做事的本钱，我觉得她说的很对。

尤六娘怎么想米小姐不知道，米小姐是从来没有恨过自己的身体原来还挺硬朗——我这么高强度的干活竟然没有生病！什么体质！

还有，在一些事情上楚湘还是比较魔鬼的。

同一件事她会安排尤小姐做一遍，米小姐也做一遍。

那肯定就有比较啊，是尤小姐想的比较周到，还是米小姐做事比较认真，完了两人还一嫡一庶，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里，谁不是代表了自己这类人的尊严和荣耀。

所以万幸楚湘错开了她俩放风的时间，不然俩人见面高低得掐起来。

这一顿鸡飞狗跳的，很快就到了休沐日。

楚湘允许两人出宫，说连日辛苦了，让两人都回家看看。

但尤小姐不想出去，还来禀过公主她想留下来看书写报告——活干不完了要挨打的出什么宫啊QAQ

楚湘遂翻了个白眼：“该干活干活，该休息休息，这根弦不必绷那么紧，万一断了怎么办。”

然后转头还吩咐平日就和楚湘混在一起的余女史：“明日我要去郊外跑马，余姐姐一起去不？”

“自当奉陪。”小余姑娘答得可乖巧。

领导不要你加班，尤小姐也只能乖乖收拾包袱回家。

不等两人回后宅和亲妈抱头痛哭，两位尚书先把人喊到了书房细问。

但两个姑娘画风可不一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嫡母不疼的缺爱小可怜自然要温柔敦厚一些，父亲问什么她就按部就班地回答什么，但米小姐是对着父亲威严的面庞就哭开了。

素来重礼的米尚书怒发冲冠地训斥：“快闭嘴！这成什么样子！”

可米小姐还是没刹住，委屈得成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团子。

米尚书无法，只能勉强安慰了米小姐几句，又等米小姐自己发泄情绪，哭差不多了才问：“怎么，公主打你了？”

米小姐委屈地点头。

“为什么打的。”

米小姐就不敢说话了。

米尚书怒目一瞪。

米小姐开始咬嘴唇，低头，小声逼逼：“为我做事不细致。”

“怎么个不细致法？”

当然是报告写的敷衍，材料查得不全，干活心不在焉……

“公主都让你们干什么活儿？”

米小姐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放在身前的两只手用力得都拧白了，小小声地开始说起了自己在宫里的遭遇。

末了，小声逼逼：“父亲能不能去回了陛下，女儿才疏学浅，实在无法侍候公主……”

“你再说一遍？”米尚书身上开始冒杀气。

米小姐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行了。”看这倒霉的样子米尚书就只能疯狂压抑自己的脾气，没好气挥挥手，“回去休息吧。”

米小姐包着一包眼泪去了。

米尚书则是连夜套车去了尤尚书府。

彼时，尤尚书也刚刚听女儿汇报完了宫中的情况，才放女儿去后宅，自己捻着小胡子想着楚湘的用意，便有长随来报，米尚书来了。

尤尚书急忙去接。

自然是为孩子的教育来的。

实话说，即便是到了文武百官并未反对女子考科举的如今，观念的转变仍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对任何一个官员来说，现在对男孩的看重也远在女孩之上。

但现在家里的男孩还在苦哈哈地读书预备考秀才，可女孩是已经走上发展的快车道了，再固守着老观念那不蠢吗，公主那边都表态了，咱们家里面的支持也得跟上啊！！！

还考虑到第二天休沐，两个尚书索性叫了席面喝起了酒，喝着喝着又半夜喊人家好不容易回趟家的尤六娘过来说话。

尤六娘再好的脾气再高的素质，人都休息了还被喊过来，衣裳首饰自然没有平时那么齐齐整整，说话也没有那么滴水不漏。

但仍然很见素质——无论是解释公主到底是让她们做什么，还是说她具体是怎么干的，最近有什么收获，都颇有章法。

给米尚书直接干沉默了，一杯一杯接着喝酒，醉眼迷蒙中看到尤六娘眼角亦有青黑，赶紧温声道：“侄女也快回去休息吧，小小年纪的，别熬坏了身体。”

尤六娘自然告退，两个尚书随即喝了一夜酒，也说了很多话，达成了一些初步的共识。

快天亮时，还算清醒的尤尚书把米尚书歪歪扭扭地送回回家的马车，米尚书突然嘟嘟囔囔地开口：“万万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当个公主党。”

尤尚书呆滞了一下，拍拍米尚书的肩膀，道：“无妨，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