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远行？

对，楚湘要出门。

出远门。

这事儿徐影本来不太支持的——虽有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万卷书这个项目无双也好徐影也好都能给楚湘安排了，但并不能因此免了万里路的活动呀。

所以在要不要出门的问题上，徐影倒是没有什么不同意见。

只是在“什么时候出门”这个事情上，徐影总觉得可以不用那么着急——又不是之前那么寸，就得去北戎和一趟亲展现一下孝道顺便把官员们都逼死，只能让小丫头赶鸭子上架，现在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楚湘完全有条件可以在家里多读两本书，再长长身体，等再大些甚至是有了驸马，再和驸马一起出门总是更让老母亲放心呀，何必急于一时呢？

但楚湘说的是，现在处理朝政都没有更新的意思了，细细一想，即便先生反复强调过谦虚谨慎的重要性，可到底是缺少见闻，自己好像是对“天下”这个词儿越来越缺少敬畏了，午夜梦回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玩弄权术。

“当然，纯做一个把权术做到了顶尖的人，对现在的儿臣来说，总归有阿娘兜底，好像也不是不行。”小小的人竟然还有这种烦恼，“只是将来儿臣总有独当一面之日，那时再玩弄权势，想的方向对，那自然无往不利，想的方向不对，可就是把整个国家往火坑里推了……”

但徐影觉得出去走走无济于事呀：“湘儿觉得，出去走走能有利于让你不要玩弄权术么？”

“能增长见识。”楚湘认真道，“再培养一种直觉。”

“哪种直觉？”

“怎么样做，对百姓会更加有利的直觉。”楚湘道，“庙堂之上的肉食者，官面上说着仁义道德的话，实际上真心想的多半就是再苦一苦百姓，连骂名由谁担着都想好了，湘儿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但……在书房里坐久了，在朝堂上听相公们吵架，会越来越频繁地觉得自己就成了处理政务的机器，连最基本的人性都忘完了。”

徐影听得都“啧”了一声——这个现象，谁没有呢。

#抹一把辛酸泪了

只是说直觉到底能不能用来对抗权术带来的快感……徐影还是持保留意见。

楚湘那边，见徐影没反对，但也没立刻支持，想了想又说：“父皇与阿娘是一寸一寸把这大好河山打下来的，阿娘是知道百姓怎么生活，怎么算计，所以坐到了庙堂之上，也不会脱离了百姓。

但那时儿臣还小，未曾真正识得这片锦绣江山到底是什么模样，其实也不太清楚百姓都是怎么生活的，虽然，先生会带儿臣去看百姓，去看百业，总不至于过分活在云端，但儿臣总有一层担忧。”

“担忧什么？”

“儿孙。”楚湘道，“像阿娘，未登基时尚有空闲教子，登基之后连儿臣这样没脸没皮的，都不太好意思时常打扰阿娘。这样一想，对君王来说，是不能不去找个太傅去教导皇子皇女的。如今儿臣是运气好有一个无双先生，可将来呢？将来儿臣能找到的太傅，会如何教导儿臣的儿孙？”

徐影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这一点徐影已经很有体会了——楚英死了，曾经对楚英的许多偏见现在也淡化了不少，冷静下来细想，曾经的楚英给儿子选的太傅，其实是在帝王平均的水平线上的。

出身高贵，多年宿儒，名望是有的，才学也是有的，那还要怎么样嘛！

可楚瑜仍然不喜欢，因为太傅自己带了偏见，一心想着楚英还年轻，世家女才进宫，将来肯定世家女的孩子才值得他教导，楚瑜算是哪个台面上的人物，养废了最好，别成为他们自己人上位的障碍。

可问题就是，固然那个太傅是带了偏见的，可哪有人活得一点偏见都没有呢？再者，读四书五经长大的太傅，能和无双一样教孩子《商君书》和《帝范》吗？能脱离他儒家的立场去讲一讲法家和道家的东西么？能把刘病已在牢狱在市井中琢磨明白的霸王道而杂之给孩子讲清楚么？

而如果孩子不懂这其实非常成功的“汉家制度”，等他坐到了帝位上，倘若听了太傅忽悠，真觉得自己是个纯儒家，纯用儒家的观点治国，只知忠义仁善不知变通……

就……怎么讲呢……

孔子在鲁国当政的时候虽把鲁国治理得还行，可鲁国那才多大点地盘呀！在秦统一六国，汉罢黜百家之后，对外宣扬的是儒家，可真的治国能靠纯儒家么？

那反过来，倘若没听太傅的忽悠，又去哪里学正经的帝王之术？别学着学着产生了误解，最后觉得帝王之术等于玩弄权术，然后居于庙堂之高然后天天琢磨着哪个朝臣势力大了，有错没错都打压一下，哪个朝臣要扶起来和谁谁谁打擂台，即便做了些不太好的事也帮他遮掩遮掩，这也就算了，再拉胯一点，岂不是成了要对这个朝臣示好，睡他闺女//儿子，要对那个朝臣示好，也睡他闺女//儿子。

不堪入目！

国将不国！

“虽则如此。”徐影还是有定力的，并没有被楚湘忽悠着跑，再次问，“你觉得出去走走，能解决这个问题么？”

楚湘认真地道：“至少是一个可能的解决办法——儿臣觉得，至少阿娘现在是满意儿臣的，儿臣自己也觉得还算能分辨是非，那么有些准备用在儿孙身上的教育的法子，儿臣想自己先试试，倘若有用，将来也不至于抓瞎。但无论情况再坏，都比一无所知，盲目把儿孙托付给老儒的好。”

后半句话，徐影是认同的。

她并非读四书五经成长起来的传统士人，连楚湘也不是，就她俩的人生观，真的非常无所谓说这个国家一定得走儒家或者法家或者甭管别的什么家的路子，主打的就是一个只要能把国家治理好，管你什么家呢。

而要知道到底一个国家需要什么，官员说了不算，皇帝说了更不算，百姓说了才算——这并非一句空话，因为徐影自己最知道百姓冲冠一怒揭竿而起到底能带来怎样改天换地般的效果。

“还有。”楚湘认真地道，“许多王朝都会想尽办法去避免君王养于深宫妇人之手，但细细想来，问题应该是‘深宫’而不应该是‘妇人’，换句话说就是，君王养在深宫中，自然不会知道人间疾苦，没见过刑部怎么用刑，不知道菜市口怎么砍头，搞不清楚县太爷如何断案，自然就会视人命为数字。这是环境的问题，不是养在男人或者女人手里的问题。”

——也不要甩锅说什么妇人之仁了，这世上有的是一点没仁的妇人，杀伐决断得一批好吗！

面前这个不就是？砍世家的时候她眨一下眼睛了吗！（这句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