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这几乎打的都是明牌了，扯着徐影的耳朵吼的那种——

闺女你记住！天朝上国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幻梦！你不知道的国家不代表它不存在！中原现在形势再是一片大好，一旦固步自封而别的国家正常发展，那总是有被别的国家超过的一天的！

可是，徐影是知道这个问题的呀：“阿娘莫忧，大魏不可能固步自封的。”——都是要把子孙后代分出去占地盘的人了，那子孙后代又不是人均战斗狂魔，没有母国的支持，他们拿头去和别人打啊。

既然母国都要往外支持其他势力搞事了，哪能固步自封呢？

“我不是担心你。”老夫人轻声道，“不怕说了你不高兴，帝王再是希望千秋万代，该改朝换代还是会改朝换代的。”

徐影还是挺看得开的：“这没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呀。”

老夫人笑了笑：“那么，等改朝换代的时候，你觉得你的子孙后代会束手就缚么？”

不可能对不对。

你哪怕杀条鱼，鱼还得甩两下尾巴呢！

“那么。”老夫人道，“你觉得他们倘若有不敌反王的一天，你觉得他们会往哪里撤？”

徐影开始沉思。

这个嘛……西周到东周，西汉到东汉，西晋到东晋，这是一个方向。

大唐到南唐，北宋到南宋，这也是一个方向。

综合一下的话……

“东南方？”徐影回答。

老夫人笑了：“那么，东南方的极限在哪里？”

徐影的目光，飘向了国朝地图上，那个东南的小岛。

人要以史为鉴，但也不能对历史书照抄，比如南唐后主那个时代，人们基本是没胆子下海的，李煜不就没跑么，再往后，到崖山海战的时代，南宋的小皇帝仍然没办法往海上逃，到了广东也就是极限了。

但到了这个时代，徐影都能看出来楚瑜那跃跃欲试想出海，就是不敢和亲娘直说的样子。

孩子志在四方，早晚都是要走的，而这个时代的楚瑜都能走，将来的子孙后代无路可走了，也会想避居夷州或者儋州，一旦有机会就反攻大陆的吧。

“对呀。”老夫人顺着徐影的目光看过去，轻声道，“那么你想，倘若是你去做新朝的新帝，你会不会实行海禁？”

徐影当场倒吸了一口凉气。

……会。

这就不是君王要不要开眼看世界的问题了，这是政治安全的问题——像现在，楚家，加上徐家，那是中原有绝对权力的统治者，自然有那个容忍百姓随便出海打鱼的胸怀，即便有了倭寇，徐影的想法也会是“打他啊！”而不是“片板不能下海！百姓尽数内迁，看他倭寇还抢什么”。

可是，如果夷州或者儋州上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势力，那就不一样了——别说徐影现在其实连亲儿子都可以放出去的宽容，就连放渔民出去打渔都必须禁止，因为这是有可能资敌的，敌对势力甚至还能装作渔民登陆之后逐步渗透，那作为一个政治势力，最理性的选择还得是片板不能下海。

这本来没有太大的问题，因为避居小岛上的势力本来就撑不过几年的，中原一禁止向海岛那边运各种粮食蔬果农具，没几年他们就得投降了。

可问题是，投降了之后，海禁还会开么？

最不理想的情况就是老皇帝已经死了，小皇帝继位，在注重孝道的中原，小皇帝会有那个改动自己老爹定下的，相当于“祖宗成法”的禁海政策的动力吗？

而即便情况相对理想，老皇帝还健在，改起自己的政策阻力不大，可是老皇帝哪来的动力开海呢？

就拿徐影打比方，她自忖还算励精图治，可即便是徐影自己，都不敢说对国家的每一个部门的每一项工作都了然于胸，更不敢说这个部门不可或缺那个部门就是可以随时裁撤，主要的统治思路其实还是类似于现代程序员的“只要一个程序能正常运行，就不要动它”。

而“禁海”这个“程序”，它就是能“正常运行”的呀——中原地大物博，自古以来就能自给自足，没了海鲜还有河鲜，没了海带可以种茭白，吃喝玩乐一条龙都能在中原本地得到满足，有什么东西是一定要去海外找寻的呢？完全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嘛！

说真的，在中央集权封建王朝的统治逻辑之下，中原现在都习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了，一个王朝的覆灭之后就会有新的王朝崛起，然后今天的你我重复着昨天的故事，和仓鼠踩滚轮一样，看上去是在努力运动了，实际上就是在原地鬼打墙。

倘若这个世界没有别的国家，仓鼠踩滚轮就踩吧，也是一种活法，可是……不是这样的呀。

琉球是小国，朝鲜是小国，吐蕃是小国，安南是小国，这些都是盛唐的时代都对中原称臣纳贡的地方。

可问题是世界上还有那传说分外擅长经商的大食人，好吧，即便说经商只是小道，大食不足为虑，那么大秦呢？

这个大秦可不是秦始皇的大秦，而是在大汉那个时代被大汉称为大秦的极西之地的国家，按着后世人的称呼的话，它应该叫做罗马。

还有，按天圆地方的学说，东海的尽头什么都没有，可有人证实过吗？万一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有另外一块大陆，另外一个强大的国家呢？

就像老夫人说的，中原固步自封关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如果一直原地踏步，被其他国家超越了……到那个时候，从海上，从戈壁，无论从哪个方向来了森冷的炮口，来了强大的军队，非要轰开中原的国门，逼中院给他们交钱或是交粮，要来奴役中原的百姓。

中原，如何应对？

许是有点被迫害妄想症吧，徐影想到这里，甚至都默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