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哪里呢？

和新老皇帝交接一样，活佛把衣钵传给任何一个弟子，其他弟子都是可以不服的。

和皇子之间的斗争一样，真等老皇帝去世了，大家就可以别废话了以拳头大小说话，“除了父皇起死回生我能把皇位拱手相送之外，就你们这帮歪瓜裂枣还想和我斗？”几乎是常态。

搁世俗界，老皇帝死了就是死了，即便真有人鼓吹起死回生……你以为大臣们都是傻的，能信这种鬼话。

但宗教界可以。

弄一个襁褓之中的小活佛就有一个突出的好处——他小，他不记事，即便把权力交到他面前来他也拿不住，所以活佛活着的那些弟子们的权柄就不会因为有了新的活佛而旁落，虽然也没办法因为成为新的活佛而飙升，但大家都没有飙升，就等于无事发生，不存在落差，甚至还因为头顶上的活佛没了，大家还能往外扩一点权柄，也不亏。

而十几二十年后，小活佛长大了，老活佛的佛弟子也可以收拾收拾狗带了，小活佛就可以准备承接老家伙们再也握不住的权柄了。

当然，人性都是自私的，佛弟子们肯定多少不会太愿意把手里的权柄给小活佛，而是更乐意给到自己亲近的门人弟子身上。

可佛弟子们和小活佛对抗那个合法性都够呛呢，何况是他们的弟子？

再说了，弟子们是亲的，被佛弟子们养大的小活佛难道就不亲了？他还顶着恩师转世的名头，即便是为了自己的生前身后名，给他也比给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弟子合算呀。

如此，便能实现权力的平稳交接。

而宗教界的权力相比起世俗界来说，向来要好把控得多——世俗界的皇帝但凡连续遭遇了几次天灾人祸，来上点“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或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呐喊，说寄也就寄了。

但宗教界即便真来上了好几起天灾人祸，还可以甩锅给“你上辈子作孽太多这辈子是来还债的”，“你就不能自己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什么错吗”和“这是上天对你的考验，坚持过去你死后就幸福了”，信徒们大多也会基于虔诚的信仰而选择忍耐。

而把上述理由综合起来看，会是个什么局面呢？

答：神君以一己（忽悠）之力成为了吐蕃唯一的活佛之后，以指定转世活佛的机会，从此让吐蕃拥有一个统一且代际更替得非常稳定的宗教。

而吐蕃那么个又高又穷的地方，常规世俗界的统治手法到底行不行，一代雄主松赞干布已经给了结论了，真就只能靠宗教给人提供的信仰和蒙昧才能在如今的生产力水平之下保持统一，一旦出现了唯一的宗教权力，那就是拧成一股绳的，统一的，吐蕃。

楚湘都要为这个半路出家的“大师”的“转世”制度鼓掌了。

“可是……大师恕本王愚钝。”楚湘含笑看向神君，“本王有一事不明。”

神君含笑道：“殿下请说。”

楚湘便道：“我大魏要一个统一的吐蕃做什么呢？给自己卧榻之侧养一头猛虎，是觉得生活太平静了，想给自己找点乐子么？”

神君笑了笑：“殿下，倘若这头猛虎能为您所用呢？”

“大师倒先说说这头猛虎如何为我所用。”楚湘淡淡道。

神君道：“贫僧即便要预言某个孩子会成为贫僧的转世，也绝对不可能指定方向和距离。”

楚湘点头。

肯定的呀，神棍也怕自打脸嘛，万一那个地方没有孩子出生呢。

神君便笑了笑，继续道：“而在只指定方向和只指定距离里，更妥当的选择，应当是指定方向。”

楚湘继续点头。

这也是显而易见的——画一个圆，极有可能圆上刚刚好也没有新生的孩子，也容易自打脸，但指一个方向，那个方向上总该有人口稠密的地方，多少都会有几个孩子。

神君继续：“可是，无论贫僧是朝着哪个方向坐化，都没有办法保证那个方向刚刚好只有一个孩子降生，多半还是要多有几个的。”

楚湘继续认可，而说到这个程度，她好像也有点懂了：“决定这几个孩子里，到底哪个孩子去继承活佛的衣钵的人，就显得非常重要。”

“当然啊。”神君想也不想便笑道，“这由谁来定都有可能有人不服气，除非是……中原的皇帝。”

因为皇帝是天子。

天子嘛，干点这种小事，很合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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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湘不由感慨：“大师都快说服本王了。”

快说服。

并不是已经说服。

神君笑了笑，反正是不存在的东西，许诺出去也不会心疼的：“殿下，倘若中原觉得需要，活佛也可以需要中原皇座册封之后，方才能真正成为活佛。”

这就是把吐蕃的神权攥在手里了，命根子都归中原了，吐蕃那边还会成为什么问题吗？

楚湘笑了笑：“甚至，大师还提醒了我。”

“哦？”

“吐蕃可以用活佛来拧成一股绳，随即臣服于中原的天子。”楚湘道，“那么，北戎可不可以呢？那些居无定所的民族，可以不可以呢？”

宗教信仰这种东西，一般的规律是，生活得越苦的人，越是需要一点盼头。

中原的农耕民族基本算是形成了自给自足，不太需要求天神庇佑便能过的很好，自然而然衍生出来的信仰是实用主义信仰，正所谓“中华大地，不养闲神”。

但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是得期盼神明庇护他们草原，只有草长得好了他们才不会饿肚子，高原上的农耕与游牧混合的民族更得期盼神明庇护他们吐蕃，只有温度友好一点他们种的青稞才能收获。

那么，高原上需要一个活佛，要不要推动一下，让草原也多一个活佛呢？

或者干脆让草原跟着高原信那个活佛得了，然后活佛在草原上安排“派出机构”，来解决草原的信仰问题。

神君一时间都有点跟不上楚湘的思路了：“即便可以，殿下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呀。”楚湘天真可爱地笑了，“迷路将军李广认真算来也算骁勇善战，偏偏就是找不到匈奴王庭之所在，每次都损兵折将，无比丢人。”

找不到王庭那很合理，因为草原上的帐篷本来就是移动的，王庭不过是大一点的帐篷而已，逐水草而居，移动了就移动了呗？

但是庙，尤其是大庙，等着信徒们给各种供奉，信徒们会匍匐在地亲吻僧侣的脚尖，把自己最好的贡品交给僧人来获取自身的救赎才是常态，他们为什么要过那种逐水草而居的苦日子，一天到晚居无定所呢？

结果就是，无拘无束的草原儿女，遇上了反正我不动弹，你反正爱来不来（不来佛祖就要罚你下地狱哟）的僧侣，还能那么无拘无束么？还会让中原的儿郎们想打却找不到王庭之所在么？

“打仗嘛，哪有什么必胜必败。”楚湘这口气叹的可谓老气横秋，“无非是尽量让己方胜利的可能性多一点，让对方失败的可能性多一点，日积月累之下，自然胜多败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