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于徐影到底该不该发展商业的困惑，又有什么好处呢？

祝青萝笑：“自然是陛下不用为了老夫人口中，长江中下游也不知是哪里的水里长了小虫子而恐慌——莫怕，全天下所有水都有小虫子，即便没有，放两天也会有的。”

徐影：“……”

只恨头顶上不能冒出三条黑线来让祝青萝感受一下她一时之间的无话可说。

祝青萝看徐影这么个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并不知陛下的智囊会如何给陛下说到底是支持商业好还是不支持好，我能给陛下提供的是，倘若陛下最终决定了要发展商业，那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于商业带来的副作用，总是要大家一起想法子面对，绝不是一关了之便能一劳永逸的。”

徐影却不喝这种鸡汤：“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先生既要朕接受先生不能闭关锁国不能重农抑商的观点，总要给只兔子吧。”

“牛痘不算兔子么？”祝青萝反问。

徐影斟酌了一下，道：“我没有怪罪先生的意思，此次疫病，先生可谓居功至伟，自不必言。可是……要说兔子，如果先生是一说牛痘可以治虏疮，就顺顺利利找到了牛痘，二话没说预防了虏疮，那才能算吧。”

偏偏你在找牛的过程中发生了那么多幺蛾子，才是我开始怀疑我们到底有没有足够成熟的经验来应对一个开放的市场啊。

祝青萝沉默了。

确实，她在牛痘上的表现，可谓拉胯。

可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出了问题，然后如有神助，立刻就有了解决办法的好事呢？

祝青萝抿了抿唇。

无论如何，她的底线是绝对不能把这个历史不知道是在哪个地方拐了一个弯，于是没走明清老路的大魏带沟里去。

她思考了很久，道：“陛下，我才疏学浅，这我要承认，可即便是以我家师父的学贯中西，对于开放交流之后各种病症会跟着四处传播，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啊。”——后世一次非典一次新冠，非典能在全世界范围内消失，新冠能在全球范围内养蛊，一定程度上其实也是全球化进程不一样的原因，可见发达就是解决不了一切问题，甚至还会带来新的麻烦。

“学贯中西”这个词儿徐影没听说过，也不觉得西方有什么学问值得去学，但祝青萝的师父都没有办法……徐影难掩失落。

祝青萝勉强笑了笑，道：“但照我理解，陛下为天下万民计，盼望在问题出来之前，便有解决问题之法，也无可厚非。可陛下想一想，倘若这是一场考试，再是天才的考生，能不能做到题目尚未发下来，他便心中有了答案呢？”

不能吧？

哪怕是无双那样的变态，也不该自大地说所有考题他都能从容应对，最多就是看完题目之后“这题我会”吧。

那把考试对应到生活，岂有问题还没有出现，作为上层建筑就把解题方案都想好了按部就班的事呢？

同样，有些试不能不考——不考科举如何做官，不考铨选如何入翰林院，就算是做了官，以徐影如今执政的思路，想要一个官位，不还得给中央写一份“如果我得了这个官位我要怎么怎么开展工作”的报告然后和其他报告比一比你有没有优势么？

生活中，诚然你也可以回避去考试，那带来的结果就是你会永远停留在现在的水平，汉唐时中原独步天下，哪怕是到了现在中原的强大也让大小国家战栗，可是将来呢？

你能保证中原现在的社会制度就是文化进化的究极体了么，将来不会被别的国家超过了么？现在你揍什么朝鲜南越和揍儿子一样随心所欲，可将来如果什么地方发展出了强大的文明而你一无所知，突如其来把你当儿子揍，那时又该如何应对呢？

“先生说的有理。”徐影回答得很客观，“但先生仍然没有给任何实际的许诺。”

祝青萝：“……”

救命，这个女人好难糊弄，她对心灵鸡汤的免疫力这么高的吗？

只能叹气：“陛下，我能活多久，我给的许诺又能管用多久？”

徐影也叹了一口气：“这便是先生的回答么？”

“不完全是。”祝青萝指了指自己刚刚攒出来的那个简陋得不行的显微镜，道，“陛下要的承诺不能靠我给，只能靠书院，靠柴大公子，靠这世上那些不适合做官但确实有一技之长的人，靠他们世世代代地琢磨怎么让土地产出更多的粮食，怎么让车辆船只不靠人力就能开动起来，怎么能炼出万万斤的钢铁，怎么能看到佛家所言的一滴水中也有千万世界。”

祝青萝笑了笑，还举了个例子：“便如无双先生教导荆王殿下，绝不是把无双先生看过读过的所有书目都给荆王殿下讲一遍，而只能是教殿下该怎么读书。”

否则，教成天花板了也只能另一个无双，无双在这个时代无敌，但如果一直就是他这个水平，对将来也是灾难。

“先生有在教么？”徐影有些怀疑，也指着祝青萝刚攒出来的那个显微镜，“敢说朕出去随便拉一个学生，就会用先生这种两个所谓‘放大镜’叠在一起以看更微小的世界的东西么？”

——你可别哄我，这东西都是我来问你你才现攒的，还找了好一会儿的各种零件，你要说你的学生都会用，你猜我信不信。

祝青萝失笑：“陛下觉得，我该教吗？”

“不该吗？”

祝青萝叹气：“陛下，制作工具也是发展的一部分。我现在可以现成地教学生们这个工具怎么用那个工具怎么用，可我现在所知的工具所能探知到的将来也是有限定的，相比而言，陛下不觉得教他们怎么制作工具，对将来更有意义吗？”

——在祝青萝自己还活着，还大概知道科学的正确方向是什么的几十年里，让他们自己走一道发明创作的路径，让学生们自己知道怎么做这个科学研究，怎么为自己的科学研究争取上位者的帮助和得到一定的政治权力，什么样的研究结果是可以相信的，这甚至都不是授人以鱼和授人以渔，这得从授人以如何做鱼竿做起，才配得上谈国家的将来啊。

如此一来，即便徐影哪一天没了，祝青萝哪一天也没了，连楚湘都没了，科学探究的精神和手段却能一代一代的传扬下去。

那比这些在现代人看来简陋得简直让人想哭的显微镜、蒸汽船、牛痘疫苗，可是有价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