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墨又想哭了。

这样好的少年郎，偏偏自己拥有不了，实在……

她抿了抿唇，觉得太子殿下都这么掏心掏肺了，她要是仍然只会流泪摇头，也实在对不起他这么珍重捧出的心意。

于是轻声道：“那……殿下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么？”

“你说。”楚瑜这辈子的声音都没这么夹过。

所以顾绮墨就开始说了——她的不足之症，身体破得美人灯一样经不起任何风雨，她从会吃饭起就吃药，她所有家人都很担心她做人媳妇怎么能管得起一家大小……

楚瑜听得很认真，等顾绮墨说完了，自己噗嗤一笑：“傻姑娘。”

顾绮墨哪里想得到自己的掏心掏肺却是换得情郎一笑，都愣那儿了。

内心深处生出了很不合时宜的“不准笑！你给老娘说清楚！这是个笑话吗你就笑！”的想法。

楚瑜要是她的未婚夫，她现在就得开始理论，奈何不是，只能弱弱的：“殿下笑什么。”

听起来还有点小姑娘家家的委屈。

楚瑜搂着姑娘，轻笑一声：“你忘啦，是谁让我去范家见你的？”

我那二舅母啊！

二舅母什么人呐？

这么说吧，能在我母亲身边最近的位置给她谏言的女人里，二舅母是绝无争议的思想落后第一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三从四德的恶臭。

咳咳，虽然唐突长辈，但这是事实。

但你想，我二舅母是不知道你身体不好吗？

可她即便知道，她那样传统的世家女，保媒拉纤的时候能想起我俩可以凑一对来，意味着什么？至少代表了在她心目中，你那小小的不足之症不是什么大问题。

早给自己判了死刑的顾绮墨愣住了。

这……

“可是……”顾绮墨小声道，“倘若我真的无法为殿下诞下孩子……”

楚瑜笑：“可你总是要嫁人的呀。”

你如果无法为我生下孩子，同样无法给别的男人生孩子，那你原本预备怎么解决的嘞？

别说不生——就你这思想的守旧程度直逼我的二舅母，在你心里就不可能有让你的丈夫绝后这个选项。

顾绮墨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又不是不能有妾室……”

官家小姐自己生不出来，着急得不行，或者是婆婆硬塞，或者是母亲来劝，或者干脆自己就是女德入脑入心地抬通房给姑爷生儿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甚至有些人家在小姐未嫁时就会考虑到这个问题，因为想着回头婆婆给的通房肯定不服管束，娘家再给人又怕婆家有意见，所以在女儿出嫁时候就配个极美貌的陪嫁丫鬟，若是女儿一切顺利那丫鬟就普通养着，也不会有到主人身边伺候的机会，若是女儿生不出来，立刻就能抬自己人。

所以……就……

楚瑜忍不住刮了刮姑娘的鼻子：“所以，我就不能有妾室？”

顾绮墨很想说不能。

其实原本如果不是你，无论换个别的什么男孩子，她只要没有那么爱，妾不妾室的，真的不会在乎，给她正妻的身份和尊重就好。

可如果是楚瑜，顾绮墨突然就有些难以想象，自己作为他的妻子，而他和表哥一样身边还有许多丫鬟，这个贤惠那个泼辣，这个敦厚那个明艳，都是给主子预备的妾室的样子……

她是真的会醋的。

但，从小的教育让她说不了不愿意，只能把唇抿得紧紧的，唇角还往下压。

眼看着小姑娘又要被自己逗哭了，楚瑜赶紧往回找补：“好啦好啦，我不会有妾室的，阿娘都没给我准备那所谓通人事的丫头呢。”

顾绮墨又诧异了。

虽然我不乐意，但你是太子，即便不是将来的皇帝，可三妻四妾仍然是很正常的事情呀。

“放心吧，不只是我。”楚瑜笑了笑，道，“你看阿娘在父皇过世之后，有像宣太后或者武皇那样召面首吗？甚至包括湘儿，将来都不会在王夫之外有其他男人的。”

“为何？”

楚瑜就又慢慢给顾绮墨说阶级固化的成因，说世家的萌芽和发展，说生育对男尊女卑格局的影响，说虽然不能明面上禁止官员三妻四妾，但是可以君王一生一世一双人，并且虽不明说但默默倾向于重用一夫一妻的官员，官员们普遍粘上毛比猴子还精，会知道该怎么选择……

这些论调，对顾绮墨来说，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但一个在闺中无聊到都能自己琢磨明白怎么开平方的姑娘，一通百通，对社会科学里一些可以归纳为定理的事情，也能拥有极强大的理解能力，她用自己的见闻去印证楚瑜说的各种现象，竟觉得也颇有道理。

更进一步地，对自己即将服侍的君上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以史为鉴，既然历史上一共就一个女帝，世人便自然而然会以武皇时的各种政策来对比当今。

然后谁都得承认，当今比武皇莫名地多一种自信——那种不用酷吏，不打击异己，也不严刑峻法，甚至笑呵呵地看着官员们用各种各样的姿势去攻击女子不应当做皇帝然后反手啪啪两巴掌当众打脸，然后整个国家还在她手里没出什么大乱子，让多少乐子人为此沮丧不堪。

现在看来，世上的一切得心应手和举重若轻，背后都有好复杂的心思和打算。

“可是……”顾绮墨还是知道重点的，“这解决不了，倘若我无法为殿下生下孩子，该如何自处的问题呀。”

“傻姑娘。”都能这么顺理成章聊这个话题了，牵牵姑娘的小手手好像也蛮自然的，楚瑜果然伸手过去，同时道，“且不说皇家有的是太医，自会好好调养你的身体。即便太医不行，书院里的朱先生好像会另外一个体系的医术，牛痘便是她弄出来的，她对你的身体，未必无计可施。退一万步说，即便这都没有办法……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又不是我有个皇位要继承，我担心这个做什么。”

然后，是一个诚恳的语气：“无论如何，你总是比孩子要重要的。”

哪个小姑娘，能经得起个这呀。

顾绮墨紧紧地握着手里那个锦盒，又是眼中一酸，抬眸看着楚瑜，眼中水雾弥漫，才要说点什么，却听外头传来轻轻的一声咳。

顾绮墨：？？？

然后楚瑜毛都炸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