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程夫人和蔡朝云是借住在严家的。

因为程夫人形成了某种奇怪的“严家很会教孩子”的刻板印象，还因为自己亲妈都管不住儿子，有一种莫名的“我妹夫会帮我管儿子”的自信，当然也有那个时代独有的“能和亲戚家在一处作伴就绝对不自己住”的思维在。

所以严家很快就得到了蔡家自己想法子走通了皇帝的门路，蔡朝云说话间就要入宫了的消息。

严夫人要爆炸了。

陛下你什么毛病啊，就那么缺女官呗，就一定要从我儿子可选的媳妇范围里挑女官呗，你把顾绮墨挑走我还能说一声干得漂亮，你现在把我看好的儿媳妇都挑走了我这不是白干了嘛！

并且蔡朝云那是能进宫的身份吗？她不是还有个打死人的哥哥吗？她“进京待选”不就是个名头吗？她那身份没人给她安排好首尾她根本不可能进宫，她就是进京来找个夫婿嫁了好庇护她家，再想办法给她洗身份的呀！这还没开始洗……你们宫里选女官都不用政审的是吧？

然后，很快啊，政审来了。

——蔡朝云老家那位父母官，落马了。

有御史参了他一本徇私枉法，判案不公，那官员自然得上折自辩，可卷宗里一行“蔡某得疾病死了”的记录和如今蔡家公子在京城浪得飞起的事实，让人从何辩起？

难道还能说蔡家有俩儿子？

你要不要看看蔡家的户籍上到底写的几个儿子再琢磨琢磨自己该怎么狡辩？

你永远可以相信天子脚下的行政效率，很快啊，蔡公子就进去了，那个胡乱判案的官员也押送进京了。

这个嘛，就是严尚书要爆炸的范围了。

因为当地那个官员是他提携的。

正是因为是他提携的，那官员知道严尚书的妻弟姓蔡，才发生了蔡家甚至都没有打招呼，当地官员自己就机智地给蔡家徇私枉法了的事情。

哦豁，现在人被严查了，参他的人甚至不是满世界巡查的，而是在京中监察京官的，你猜，那帮御史常年在京城足不出户，是怎么知道的外头地方官徇私？

那自然是皇帝已经知道了，在御史里找张嘴来走流程啊。

就这个局面，和那个官员相关的人不得屁滚尿流地赶紧给徐影上请罪折子呀。

万幸徐影没有过分怪罪，毕竟之前官员举荐官员也没有建章立制嘛，现在要是怪罪了严尚书，那从法理上也说不过去呀。

所以徐影是光明正大地找尤尚书聊了聊，探讨了一下到底应不应该规定官员举荐官员时，倘若被举荐的官员徇私枉法，举荐的官员应当对此承担连带责任。

建章立制毕竟不是皇帝以拍脑袋立刻就能到位的事情，但即便没有立刻到位，皇帝只要放了这个风声，他日再出类似的问题，就能勿谓言之不预了呀。

事情，在没有惩治严尚书这里，好像就已经告一段落。

至于说那些想拉帮结派，通过举荐和被举荐的关系来结党营私的人会不会把严尚书和捅破了天的那个官员，甚至连带始作俑者蔡家写进小本本，就不是严尚书所能掌握的事情了。

除了严氏夫妻感觉活不下去之外，程夫人更是要爆炸了——我儿子的事不是已经了了吗！怎么到京城来还翻旧账呢？那御史是有写轮眼还是怎么的呀，人在京中坐连我老家里那点子事情都门儿清？

当然，大悲的同时也有大喜，儿子倒霉是一回事，女儿得陛下看重眼看着就能入宫了是另一回事，两件事搅和在一起，程夫人努力地劝说了一下蔡朝云，打死个人什么的在豪门世家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怎么就一定要这么上纲上线呢？女儿你给陛下说说呀！那是你的亲哥哥！

蔡朝云：“……”

就是，一方面因母亲对自己的阶级的错误认知而头疼，另一方面……母亲你就不考虑考虑我的前途？

我如今尚未入宫，和陛下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情分，但凡不是我和陛下提前通过气，我现在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在惴惴不安，陛下如果知道了哥哥的事还会不会愿意接纳我入宫，现在你不赶紧让我和哥哥撇干净，反而让我去找陛下求情，我多大面子啊还能让陛下为我网开一面？

但蔡朝云自己也知道，一个母亲如果拥有一个即将飞黄腾达的孩子，又有一个已经锒铛入狱的孩子，其实都和重男轻女没关系，主要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所以会逼着发达了的孩子去照拂那个穷困中的孩子，哪怕知道这样会寒了那个发达的孩子的心，也丝毫不改这个作风，甚至有些奉献型老母亲还觉得为了我那个过苦日子的孩子，我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

人性嘛，本就如此，没什么好指责的。

蔡朝云只是抿了抿唇，心里下了一个决定，沉声道：“母亲有所不知，哥哥的事情，是我告知陛下的。”

程夫人一瞬间脑瓜子都没转过来：“你说什么？！”

蔡朝云深吸了一口气，重复道：“是我，告知陛下的。”

然后，蔡朝云就得了一巴掌，还有母亲的一声：“跪下！”

蔡朝云也二话没说，一掀衣摆跪下了，一言不发，

程夫人慈爱却昏聩，教育不好儿女，也掌握不来家族生意，嫁的丈夫能干，她就能慈爱宽和的过一辈子，丈夫没了儿女支棱不起来，她也只能每日落泪“怎么会这样呢”然后提不出任何解决方案，便如如今，女儿摊牌了，她也只能气得脑壳发蒙，半晌说不出话来。

蔡朝云虽然是跪了，却也一直在关心母亲的状态，看母亲气是气，但没有气晕。

那……也还行吧。

她知道母亲肚子里就这二两醋，突然遇上了这么刺激的事情，肯定是得脑子运转一会儿才能恢复正常的，所以并不慌张，只盯着母亲的鞋尖和裙摆，观察晃动的幅度，猜测母亲的脸色。

——这种时候肯定是不能对视的，越对视越火冒，只能等母亲脑袋懵完了之后再解释。

而待程夫人反应过来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和自己的女儿撕扯，而是想扭头就走——程夫人现在想把亲女儿打死，但残存的一点点理智让她不能这么做。

所以只本能地想去找妹妹诉苦。

但，门还没开，蔡朝云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了过来：“母亲留步。女儿将此事告知母亲，是不想他日母女失和，但母亲绝不能将此事告知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