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波：这……

她看着这个天真的小姑娘，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每个县都多出了一万匹布，卖给何人？”

“出海啊！”尤六娘的思路堪称与时俱进，“现在京中开了那么多纺织厂，布匹都没有留在长安城售卖，直接跟着丝绸之路就运出去了，供不应求，这还只是丝绸之路呢！”

走陆路，人扛马驮，能运多少货？

倘若能走海路，一船一船的运出去，怎么还需要担心销路呢？

“那固然能换来真金白银。”姜映波道，“可到了荒年，人总不能直接吃真金白银吧。”

“不能，但是贸易能换来粮食呀。”尤六娘道，“现在所谓的海外贸易都少有走太子殿下那条能去大食的航道的，多半去东瀛，去琉球，最远的去到南诏就打道回府了，棉布、丝绸、瓷器、茶叶……这些东西在当地都是很稀奇的货，能换回来一船一船的金银、香料、粮食。”

姜映波：“……”

就是……有觉得哪里不对，但是说不太出来。

但总之小姑娘对这新生事物既然有这么大的兴趣，就存在拐骗的空间：“所以，你暂时没去考乡试，所谓的出去走走是怎么个走法？我听你的意思，更像是想自己也开个纺织厂感受一下吧？”

“其实也是出去走走。”尤六娘道，“不纯是读书，就做个普通的女工，去织布，纺线，去做管事的女工，听一听姑娘们会有什么牢骚,若是可以，再做纺织厂的总管，总之吧……看看纺织厂到底有什么弊端。但也不只是对纺织厂使劲，我还想长久地在一个非长安城的地方待着，也不作为官家小姐或者亲王伴读，就是个普通老百姓，早上在街上买个卷饼，和货郎聊一聊近日有没有什么新鲜事，晚间下了工路过熟肉店，切二两猪头肉，听一听官家有没有什么动静。”

“你觉得这有什么用呢？”姜映波问，“又准备这样过多久？”

“没准备多久，两三年即可。用处……它很有用啊，我这样的官家小姐，说来不怕先生笑话，连亲自和小商小贩讨价还价的日子都没过过。”尤六娘笑道，“他日等我做了官，都不知道普通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又如何能做父母官呢？”

其实，都不只是尤六娘，大多数在家里闭门读书的富家公子，不也是这辈子都不知道贩夫走卒是怎么生活的，那怎么能指望他们制定的政策落到普通百姓头上是什么效果呢？又怎么知道普通百姓到底需要什么呢？

姜映波都能感受到小姑娘的一腔赤子之心，笑叹：“你是真的想做个好官。”

尤六娘：“那当然。”

小姑娘还是很有偶像包袱的——我是陛下看着长大的，荆王殿下把我当学生教，为了我在家里的地位陛下和荆王还几次给我抬身份，她们做的这些我都无以为报，倘若再不好好做个女子的标杆，岂非忘恩负义？

但，当然完了，就很苦恼：“就是家人那边不太好劝。于我父亲看来，我能从普通人那里学得有限，即便如今不去学，他日做了一方官员，也会有很长的时间让我学的。”

姜映波一笑：“看来你不同意，为什么呢？”

尤六娘说：“因为等我真做了一县之主，再怎么想把自己当普通百姓过，都没有如今真实。还有……我也不想拿任何一个县来试一试，去‘学’做一个好官，这于当地百姓来说，万一我没学好，受害的可是他们，我如果能一开始就是，难道不是更好？”

“以这个理由。”姜映波失笑，“说服尤大人，应当不难吧。”

“是。”尤六娘苦恼道，“其实父亲还好说，我看得出来，他对我的要求只是三十岁考中进士，其他的都不要紧——成婚的早或晚，中进士的早或晚，做官的早或晚，都不要紧。”

因为朝廷向来有潜规则，礼部尚书的子女在礼部尚书在位时尽量不科举，科举了也不能占好名次，吏部尚书的子女在吏部尚书在位时尽量不升官，实在要升官也别升太快，都是为了避嫌，尤六娘要急吼吼进入官场，尤尚书就得急流勇退呀，他好不容易干到这么高的位置，还想再享受两年高官厚禄呢，才不想这么快撒手。

等尤六娘三十来岁，尤尚书也快六十了，这样尤尚书顺利退休，尤六娘也积攒了足够的生活和做官经历，岂不刚刚好？

但是爹好说，娘不好说呀。

尤夫人就不提了，非亲生的妈嘛，做什么尤六娘都不意外，尤姨娘则是非常非常想现在就给女儿把婚事定下来，如果一定要为科举让步的话她希望只让一届，最早十五最晚十八，决不能让女儿拖成老姑娘！

“我觉得我现在年纪也不大呀。”尤六娘道，“我姨娘就已经是一副要死了要死了闺女嫁不出去了的样子，尤其知道我没考这一次举人，肯定得拖三年之后，不见到我都还好，一见到我就流泪，问我是不是真的没把握考中啊，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

她说到这里，无限哀伤地叹了一口气：“我与先生算是有师徒名分，说了都不怕先生笑话，我现在都不敢回家，每回去被她念叨一次都头皮发麻。”

姜映波闷笑：“就没给尤大人说一说你的苦恼？”

“怎么说呀。”尤六娘叹息，“父亲处理家务最是直来直去，若是知道了姨娘这么扯我的后腿，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再不许我见姨娘，绝没有好好给姨娘讲道理的意思。”

何况就我那老母亲，我作为亲闺女都觉得和她讲不通道理，哪里指望得上我父亲哟！

姜映波直乐：“所以，就宁愿直接住书院？”

尤六娘笑叹：“得亏朱先生收留。”

“既如此。”姜映波摇头，“你自己想办法见一面陛下或荆王吧。”

尤六娘诧异了：“先生何意？”

姜映波道：“我要去荆州了，你既觉得见你姨娘头疼得很，又想出去看看，不妨随我去荆州建羊毛的纺织厂吧。为了堵你家里的嘴，不妨将此事过了明路，借陛下或荆王……算了，荆王还不是太子，得注意风评，那还是借陛下的名义吧，她命你去荆州，你受命前往，自然万事妥当。”

尤六娘的眼睛一下子都亮了。

但出远门，难免要回家和家人告别，现在尤六娘是搞不定自己的老母亲了，提起来都头疼……

姜映波看小姑娘眼睛没亮一会儿又沉了下去，好奇了一句怎么了，一听尤六娘的苦恼，又笑：“若要你姨娘不要担心，你可以私底下给你姨娘说，太子殿下也会去荆州。”

暗示她，陛下是在暗搓搓培养你和太子殿下之间的情分，她还有啥好伤心的呢？

尤六娘：噫！

然后，看着姜映波的眼色都变了——先生，能一下子就想到这么卑劣的手段，也真是有你的。

姜映波：微笑.jpg

别看别看，害羞害羞。

唯一受伤的是正在和顾绮墨卿卿我我的楚瑜，突然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