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楚瑜既然感受到了，少不得问一句，“见过？”

顾绮墨抿了抿唇，道：“听说过有女子新寡，断指为誓，必为夫君守贞，也见过没守住的女人被夫家抓住和男人偷情，娘家面上无光也不好护着，于是女子被浸了猪笼。”

浸猪笼这事儿认真按律法算，是绝无异议的杀人。

问题就是皇权不下县，乡土之上很多事情没办法讲律法，加上也没有人首告，告了也很难有县令愿意挑战本地士绅的势力去管一个并不要紧的闲事。

断指立誓这种事多半发生得比较突然，一般来不及通知人去围观，但是浸猪笼这种事一般十里八乡都知道，于是会有些人家特地带女孩子去看，顺便教育女孩子一些做女人应当三贞九烈的道理。

顾家倒是没有那么封建，还能让顾绮墨玩那些奇奇怪怪东西的人家不可能太封建，但是因为事儿不少，偶尔出门的日子里，凑巧遇上了，掀开马车帘子看上一两眼，女人蓬头垢面地被装在脏兮兮的笼子里，脸上有绝望和麻木其实并不奇怪，但让小小的顾绮墨真正心里触动的，是那女人的情绪甚至有一点点是“解脱”。

顾绮墨的胆子很大，并不会被这种场景吓到，但顾夫人对女儿估计有什么误判，抱着女儿安慰了好久，传统女人安慰人嘛，无非就是将来娘亲肯定给墨儿寻一个健健康康四角齐全的夫婿，什么按着女则女诫的道理行事就不会有这些危险。

完全没有领会女儿真正疑惑的事情是什么。

顾绮墨其实也不太好问，就是……女则女诫的道理是写在律法的哪一章哪一条了，倘若一个人犯了法，自然有天理国法惩治，怎么能不经公堂审问，不经律法惩治，说浸猪笼就浸猪笼了呢？

何况，大大方方再嫁的寡妇难道不是对前夫不贞了么？可她们不是也活得堂堂正正，可见这个对已死的夫君不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罪过，怎么就到了要浸猪笼的程度？

不过这些问题，等长大了自然就清楚了。

答案很简单，这个世界对女人来说并不是那么公平的罢了。

“既然见过。”许久，大概感觉到顾绮墨是回神了，楚瑜才低声道，“你也知道，想改变江南的风气，得有多难。”

顾绮墨抿了抿唇，是一个肯定句：“殿下不希望我去。”

楚瑜毫不避讳地点头：“因为我的关系，你离朝政最近的距离，只会是给阿娘做一做司墨，然后考状元，更多的就不能了。我虽然很可惜你的才华，但是谁都得承认，你的才华若是用在做缝纫机洗衣机上，对天下，对百姓，将有更深远的意义。”

说到这里，楚瑜拉了顾绮墨的手：“我接触了太多有鸿鹄之志的女人，从我的母亲到我的妹妹，赵姑姑，姜先生，甚至我的外祖母，都有着过于宏伟的志向，她们有着不输于男人的谋划和果断，我也不怀疑她们真的能做出些什么青史留名的事情上来，但是独独对你，我会希望你一生不必经历太多的坎坷支离，和我一起无灾无难到公卿就好。”

虽然我作为太子，谈什么到公卿显得是过于没有追求了，但是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顾绮墨听得……一双眼睛水雾朦胧地看向楚瑜，感动归感动，但这时候自己要是软成了一滩水，再想去江南就难了。

所以她稳了稳自己狂跳的心脏，用残存的理智揶揄了一声：“殿下这张嘴呀，就跟抹了蜜一样，才听完殿下的上一句情话，觉着这世上最甜的也不过如此，下一句情话，却是一样的惊艳。”

“我毕竟有着那样一个父皇。”调情的时候男孩子哪能羞涩，大大方方地道，“你都不知道，他同时哄得他那整个三宫六院都服服帖帖，全后宫都觉得陛下独宠她一人，那是何种风采。”

顾绮墨有些好笑，认真地对上了楚瑜的目光：“不行，我本来可以做一个大度的正妻，但殿下对我实在太宠了，我都要恃宠而骄了，若是殿下什么时候有了侧妃庶妃一堆良娣，殿下再会哄人，我也是要闹的。”

“没有侧妃庶妃一堆良娣。”楚瑜这个承诺还是能给的，“只有你。”

顾绮墨低眸笑了笑，姑娘家的脸皮到底没有男孩子厚，说情话这个环节到此为止，她重新把话题绕回去：“殿下既知我不会太深地参与朝政，便也能预料得到，即便我去江南，也只是看看棉花做做缝纫机，不会涉及荆王殿下和赵大人的事。”

“可我总是会关心则乱。”楚瑜道，“你和她们一起走，她们是去讨江南士绅嫌的，说暗杀不断可能有些诋毁江南士绅们对大魏的忠心，可是走在街上突然被掉下来的砖头意外砸了还是有可能的，你和她们走在一起，万一那砖头就砸你身上了呢？”

顾绮墨被楚瑜的奇妙比喻逗笑了：“殿下，砖头是长了眼睛的，如何会砸到我身上来？何况……殿下莫忘了，我也是江南人。”

这意味着什么？

倘若江南士绅发现荆王和赵扶光当真是茅坑里的石头，或许就会选择曲线救国，让顾绮墨来劝一劝她们不要这么动江南的蛋糕。

“我当真拦不住你？”楚瑜已经知道大势已去了。

顾绮墨极聪明，现学现卖道：“正是因为殿下把我放在心上，才拦不住我。倘若殿下对我是夫君对正妻，一句不许去，我敢多说一个字么？”

楚瑜笑哼了一声，到底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顾绮墨却是想把太子殿下也拉上战车：“殿下若是实在不放心，何妨一起去呢？”

“不行。”楚瑜这点理智还是得有的，“最好的情况，自然是湘儿与赵大人心想事成，诸神退避，但最坏的情况，湘儿要是看到了江南有诸多她身为荆王根本看不过去的弊病，在江南大动肝火，要是再寸一点，出了什么事……我和湘儿不能同时出事，不然阿娘方寸大乱，什么都完了。”

始终我还是要做皇储这个预备役，我们能一起出现在江夏，那是颜辰已经是经过考验的自己人，要是别的地方，还真得好好盘算盘算。

“何况，我没有和湘儿走在一起，在外界看来，荆王就还是那个随时随地会威胁太子的人，在世人的揣测里，我应当会深恨自己的妹妹。”楚瑜道，“江南士绅逼急了，或许会投到我的门下来。”

这其实是好事——只要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就没必要走上反抗整个大魏的路，考虑最坏的情况，江南士绅一直如果把“荆王殿下再逼我们我们可就要去扶太子殿下上位了”当做退路，就不会和楚湘走到鱼死网破的境地。

这样，楚湘会更安全。

“前一日。”顾绮墨突然想起了楚湘刚来江夏那天，和楚瑜聊了很晚才离开的事情，“荆王殿下就是在给殿下说这个事儿？”

楚瑜点头：“对，她在劝我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