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大材料”，一旦写不出来，就会开始琢磨找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聊一聊，拓宽一下思路，看看有没有什么金句。

也因此，近日京中宴会委实不少。

而无双也多打了许多喷嚏——文人们一旦聚会，甭管聊不聊得出什么新意，都会首先对无双痛心疾首一番。

就现在这种辩经的强度，你说文人群里没个领袖它能行吗？现在不就有个现成的领袖，可他脑子有毛病啊他背叛了儒家！

哦，你说无双几乎是凭空蹦出来的人，并没有师从哪一位大儒，并且所会颇杂，其实很难说他是儒家……那他也是背叛了天下读书人啊！

无所谓，反正再念叨，无双也不会掉头去和他们打成一片，最近的无双，常往三清山上的道观跑。

以往的无双去了是呆客房的，炼丹调香抄道经，不用道观里的住持陪他，他自己就有数之不尽的乐趣，但最近的无双却是经常在三皇殿长跪不起。

道观主持和无双是老熟人了，觉得无双的操作有些奇怪，问过几回，无双都回以有些心事，一副不想多聊的样子，主持也不好多问——真论宗教学人家无双保不齐比他还精通呢，谈玄学他别被无双绕进去就烧高香了，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劝得转无双啊。

还值得一提的是，无双有一日进宫单独和徐影商量完事儿之后，从袖中取出一封已经封好的信，问徐影在给楚湘写家书的时候能不能捎带手帮他送达一下。

徐影笑睨了无双一眼，调侃道：“人家皇子结交大臣好歹是背着皇帝来的，先生这明目张胆要去讨好我的女儿，就不怕我生气？”

“陛下尽管生气。”无双笑道，“哪怕是拆了信也不要紧的。”

徐影好笑，让田忠好生收了信，她这就安排人送。

拆是不可能拆的，人家自己师生之间有话说，何必有那么磅礴的窥私欲呢。

信里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告诫楚湘，羲皇娲皇这个东西，你提两个问题就得了，别亲自上手和他们辩经，你老师我没死呐。

你要实在有什么想说的，写信给我，我一并放在奏章里。

楚湘收到信的时候，第三波奏章都已经写好了，还好信来得及时，她没着急把奏章往京城送，看了之后，再瞅了瞅自己的奏章。

不，我偏要自己辩。

她提笔洋洋洒洒给无双写了一封信，主要写先生的心意我心领了，我也明白先生是想我暂时不要这么与天下读书人为敌，以后的日子还长着，等登基了岂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但是，说出来的可以是同一段话，但谁把这话说出来概念就是不一样，先生为我们母女已经做了很多，但总不能为我们母女护航一辈子，接下来的路，学生已经知道怎么走了。

无双接到信时，又是叹气，又是欣慰。

看看自己书桌最底下压着的请辞奏章，觉得……离自己去修仙的日子，怕是真的不远了。

挺好。

无双收到信的时候，楚湘的奏章也已经到长安了，看得官员们脸都要裂了——楚湘奏章的主题是，羲皇源流考。

内容嘛……在先秦典籍之中已有女娲的记载，却少见伏羲的，或许有，但两人属于该干嘛干嘛，互不干涉，都是皇者；到了两汉时才有人把他们画在一起，并认定二人为兄妹，还画出了人首蛇身的形象；至唐时，则在兄妹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发展出夫妻一说，还演化出了二人结合，教导人族阴阳交合的说法。

自然了，女娲的身份也因此一再降低，从独立的皇者，到皇者掌权的妹妹，到辅佐皇者的妻子，但终究能看出修改的痕迹，把从古至今的典籍一字排开，真相如何，一看便知，倘若对着典籍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也白瞎了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但即便把女娲的功绩一再抹除甚至转移给伏羲，到得如今至少还剩一个造人和补天，若论功绩，推演八卦是始终没有办法和娲皇相比的。

在奏章里，楚湘还提了上古记录里只言片语中的女性——九天玄女在现在的记录里就教了黄帝房中术没干别的，可在更古老的典籍里是来教黄帝兵法战阵的，注意哦，黄帝的兵法战阵尚且需要一个女性教导，天庭主战的神仙是个女仙，而黄帝女魃是在黄帝与蚩尤的战争中出了力的，连商王后妇好也是上战场杀敌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儒家推崇的上古里，女子的地位并不是现在用来给女子洗脑的那样，要恭敬，要卑弱，要以丈夫为天，要相夫教子，要后宫不得干政，要弃之如砖瓦呢？

甚至还可能意味着，因为男子逐渐掌权的缘故，便如同女娲的许多功绩归了伏羲一样，原本的历史里其实有许多女人的足迹，只是因为岁月悠长，她们的成绩都归了她们的丈夫或者儿子，甚至归了一个从无信史记载的陌生人呢？

奏章里还写了，官员们也不必说当今之世与远古不同，如今男子才是顶梁柱，家里没个男人日子过不下去——建议你们到江南来看看，纺织厂里女子辛苦劳作一天所获之利并不比男人少，棉田里女子摘棉花的速度并不比男人慢，就是在码头上扛包卸货，如今有了滑轮，也未见得女人就干得没有男人多。

那本奏章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讲历史时几乎字字都有出处，讲现实时处处都是吴王殿下行万里路的实践，以官员们混得个科举功名就开始求升官发财的阅历，抛去男女的立场来读这本奏章，竟能觉得口舌生香，满心震撼。

加上男女立场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你要造反呐！

你这是挑战整个社会秩序！

但愤怒归愤怒，想和如今的楚湘讲道理，确实得多读几本书，楚湘那本奏章辩经的水平太高了，让人有点望而却步。

那就不辩经了，开始人身攻击吧——吴王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来，不就是觉得太子位一旦空了出来，她就当仁不让了么？

你倭寇解决了么你现在就想当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