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走在波光粼粼的水边，看着飞向天空的蝴蝶。

她抬起手，看着阳光穿过自己的指缝，又在指缝中看见了乌云。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来到这里，她想在这里看见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披着人皮，但是又感觉这个所谓的人皮是自己的。

于是段思纤背着装了几条鱼的小鱼篓，走回了家里。

暴风雨洗刷着大地，屋子外面全是透明的雨水，雷鸣在远处响起，纤纤看着窗外，有一瞬间的雷击让她在白光中看见了一道恐怖的影子。

一个举着刀的黑影，那黑影长着角。

纤纤看着自己的碗里，她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好像开始被扭曲，她看见了自己的脸在闪烁，她原本毫无疤痕的脸上开始出现一道道伤疤，而且另一只眼睛还瞎了。

“醒过来，段思纤！”

那个碗里的倒影大喊着，纤纤立刻抬起头，那一瞬间雷鸣忽然落下，她看见自己的父母的脸因为外面的电光闪烁而分成黑白两色，只能从一丝光芒中看见他们似乎略带疑惑地看着自己。

“我当初带着我的朋友一块儿跑到了后山去，那时候我还撒谎说我去教书先生家帮忙。结果你们一群人找啊找，找了很久，娘哭得眼睛都红了，最后找到我的时候爹差点没一脚把我这个带坏头的给踹开。”

那是纤纤小时候做过最大的错事，那时候她也有想着自由自在玩一天的时候，而且她的父母对她很是开明。

所以这是纤纤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出了让父母觉得出格的行为。

“都过了那么久了啊。”纤纤的爹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那时候你做得太过了，我的确也做得不好，那一脚踢过去你娘哭得老惨了。”

“别提了，本来找到女儿开心着呢，你居然对着女儿踢了一脚。”

又是一声落雷响起，纤纤发现窗外的落雷越来越频繁，她看见了火光看见了烟尘，看见了桌子上布满了血液。

“不，爹娘不会这么说的。爹娘爱我，但不会纵容我。”

纤纤忽然说道，她抬头的时候，脸上开始出现了一道道伤痕。

“他们会说，那时候我做得很过分，不仅仅是因为我不见了，还把其他小朋友带坏了，让全村人都担惊受怕。”

“他们不会把打我的问题归结在自己身上，而是跟我分析我的错误。”

“不分好歹是非的爱，不是爱……是恶。”

段思纤看着自己的父母还在迷茫地问着自己的时候，她慢慢起身，她看见了自己的父母身上开始流血，周围的雷鸣变成了火光。

登神阶梯凝聚，灵气冲刷魔气，段思纤从梦中与自己的分神会合。

“醒来吧，段思纤。”路茗的声音落在段思纤的耳旁。

纤纤变成了段思纤，她身上布满了伤疤，仅剩的那只眼睛变成了粉色，破妄之眼将这一切勘破。可是当她勘破真相的时候，她的手在疯狂的颤抖。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吗？”

她看见这里的所有人分担了这个幻梦的核心的一部分，包括她自己也是这个幻梦的一部分。

她要做的，就是重复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段思纤知道这是幻象，但是看着自己父母露出的迷茫神色，看着他们居然能够满脸皱纹地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那一刻她心灵最深处的痛苦开始发出悲鸣声。

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她脑子里的回忆都在拉扯着自己的手腕。

小的时候，娘很喜欢用力抱着她的女儿，却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很大，这会让段思纤觉得有些窒息。爹的下巴总是有胡茬，而他总喜欢用胡茬刺自己的脸蛋。

段思纤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能够接受的刺痛。

她的回忆一遍遍尖叫出声。

不要杀，不要杀，不要杀！

但是段思纤手起刀落下，将自己梦里出现的父母杀掉了，血液的温度是那么真实，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年迈的父母死在自己的剑锋之下。

她冲出了门外，看着漫天的火光，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紊乱，心脏被无形的大手攥紧了一般。明明已经勘破无情大道，那一滴泪水还是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来，她的精神处于麻痹状态，身体却承受着再次失去双亲的苦痛。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出现大火？”

“救命啊，我的孩子被压在下面了。”

段思纤一步步往前走着，她看见了自己的朋友，而后以极快的速度斩杀他。

明明是梦，为什么那么痛？

那一刀，那一剑，杀的是自己的梦，是自己最美好的梦。

段思纤感觉自己的头要裂开了，那痛苦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是自己亲手撕毁自己的美梦，是自己在亲手把这一切幻梦拉回去最痛苦的现实。

雷暴变成大雪，猩红色的火焰燃烧着天空，大地被血液渗透。

最后村子里所有人都死去了，独留段思纤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雪落在段思纤的身上被她的体温融化，把她变得狼狈不堪。

段思纤最后把剑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醒来吧，段思纤……”段思纤对着自己说，那一剑似乎是惩罚自己一样，力度极大。段思纤一狠心用力一拧，梦里的心脏直接被这一下搅碎。

这个浑身浴血的苍白之人，心脏流出的红色成为了她唯一的色彩，从来不会跪下的战士手刃自己的亲人以后，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

“我是那么的……爱着你们……”段思纤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身上散发出一缕若隐若现的白光，在绝望中微弱地闪烁着。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她眼睛一闭一睁就发现自己躺在了一片黑暗中，她慢慢起身的时候脚下的水荡漾出涟漪，那是自己的精神海。

一个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自己的精神海里，他们颤颤巍巍地走着，段思纤却觉得他们无比熟悉。

“是你们吗？”段思纤对着这些故人的影子说道。

段思纤想要回应他们的痛苦，却发现自己的力量似乎在变弱，她的怨恨在被结晶化，自己能够操纵的怨恨之力在一点点减弱。

她对着那些充满怨恨的黑影伸出手想要吸收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在害怕地颤抖。

那一刻她知道，他们都是受害者，自己这么做其实也是在伤害这些本就无辜的人。

段思纤慢慢地闭上眼睛，她感受到那怨恨里有一道声音在说话。

那熟悉的，温暖的光，居然在这里慢慢出现。那保护着段思纤的微弱的意志，在无边的绝望中发出回响。

段思纤的记忆开始浮现，那带着温暖的手拥抱着自己，那简单无比的语句似乎蕴含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我爱你。”

母亲的声音对着尚在襁褓里的婴儿诉说着自己最纯粹无私的爱意，这久远的回忆在段思纤脑海里回荡。

“纤纤，我爱你。”

来自母亲的爱化为微光，她缓缓地降临到自己的面前。从无边的黑暗中，居然诞生出一缕微弱的希望。

“你是独一无二的。”

父亲的声音对着已经能够行走的孩子诉说着自己对她厚重深沉的爱意，支撑她独立行走下去。

另一个黑影渗透出的微弱的希望也来到了段思纤手上，那声音也无比熟悉。

“纤纤，你是我的骄傲。”

“爹，娘……”段思纤声音颤抖着呼唤着自己最爱的人。

灵气轰然落下的瞬间，那些黑影找回了一丝自我，也是这一丝自我，把自己深藏已久的希望挤了出来。

绝望中诞生的希望，因为段思纤在梦中的那句“我明明爱着你们。”而开始重新绽放华光。

越来越多的希望开始凝聚，最后形成的只是一朵平平无奇的小雏菊，甚至这些希望的力量微弱得不像话根本无法超度这浓厚的绝望。

却让段思纤有了牺牲自己的一切的决心，让她再次触碰到更广阔的视野，她的意志和思维再次突破，她的道心绽放出此生最耀眼的金光。

段思纤慢慢站起来，看着被无边痛苦折磨的众生。

平等的爱会让众生觉得无情，但是当她的爱明显到难以忽略的时候，众生也能感受到她的爱。

至少，她愿意说出口，而不是封闭在自己的嘴里。

段思纤轻轻抚着自己开始发烫的心脏，对众生的爱让她眼底出现了温柔，她郑重地说道：“我爱你们。”

周围的黑影因为段思纤最纯粹无私的爱意开始变成白色，所有的苦痛和绝望都凝聚到了段思纤的身上，他们的意志从怨气中剥离，渐渐变回本源灵气。

“你们是独一无二的。”

她对那些黑影说道。

她看着周围的一切化为最神圣的苍白，看着所有的黑暗留给了自己，而后整个精神海凝聚成了一个硕大的光球，那光球里闪烁的黑影如同这个光球组成的世界里的众生。

她站在精神海上，如同站立于大地之上，仰视着这个世界，成为这个世界的支撑。

她缓缓地说道。

“愿所有存在，以自己所求之爱，去爱众生。”

那一刻，段思纤感觉自己好像走到了更高的维度，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终于，不再是成神而后爱世人，而是为人的时候就开始爱世人。

段思纤知道——爱人的，依旧是人，也必定是人。

……

段思纤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第一层的梦境中。

她握着剑看向了站在自己对面的魔女。

“哈哈哈哈，我就说，亲情怎么可能永恒！我赢了，我赢了！”俱静仰天大笑，像是一个得逞的孩子一样，“为了你期望的未来，杀掉至亲，感觉怎么样？”

段思纤沉默着举起剑，过了半晌发觉对方因为自己没有表现出应该的反应而呆愣，她才开口对自己的敌人说：“杀了我，或者你死。”

她不纠结输赢，因为她知道这是俱静故意引导她这么做的，先画靶子后射箭的事情她已经见过了。

所以她直接无视了敌人的炫耀。

俱静看着完全不看空气的段思纤，面露狰狞。

“所以我才讨厌你，爱什么爱，你们不应该讨厌爱吗？那种狭隘，让人无脑，让人癫狂的东西被你这个自诩理性的人当宝贝珍惜，还大言不惭地说大爱就是无情，真是恶心，恶心！”

“你不配作为试验品，我要把你这恶心的嘴脸撕碎，段思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