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的太子终于在十七岁的这一年站在了百姓们的面前。

天山一行，姜离随着赈灾队伍从京城出发，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了夏天。

林白身上却还是春装，但比起冬天来也是轻便了不少。

他仍然是喜欢那些艳丽的颜色，只是现在含蓄了一些。穿出来的颜色也大多都是富贵浅淡的，越发衬得他容貌绮丽。

“姜离就要回来了。”

林白收起手中的书信 ，脸上笑的恬静淡然。

小半年的时间里，裴竹仪在他身边仔细照料。吃穿用度一一小心着，就差自己去动手浆洗，自己去厨房做饭了。

他谨慎小心的样子当然是惹起了林白的注意，但林白却没有直白的去问裴竹仪为什么。

只是在裴竹仪最为草木皆兵的那个月，有意无意的说道：“那些东西其实是从我小时候就用的了，现在回过头看去……大约是用的多了，倒也没有觉得损害太多。当然了……”

林白看着远处冒出了鼓包的桃花树枝，道：“也有可能是没必要了。”

裴竹仪站在他的身后， 沉默的像是春日泡在水中的最后一块浮冰。

“应该是没有时间去看看大庆真正的风光。”林白的浅笑像是被春风裹挟而来，又像是要被春风一吹而散。

“竹仪以后替我去看吧。”

林白站在窗前 ，春光洒了他一身。

裴竹仪站在阴凉地。

半晌，道：“殿下不想去看吗？”

林白的身子好像是颤抖了一下，随即又站稳了脚。只是挪过了脸去，叫裴竹仪再看不清他的面貌。

“竹仪啊。”

林白轻声叹息，好似无奈却又多情。

“很多时候，有些东西是不用说的太清楚的。”

例如他是要死的。

例如他是一定会在不久之后就死的。

裴竹仪没有想到，这位一直被他照顾的很好的太子居然会衰败的这么快。

那天，是立夏。

姜离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是在立夏的日子回到了大庆京城里。

杨云嵩亲自出门迎接，可以说是个姜家伴读足够的脸面。

林白没有去。

一开始不合适。

他是太子，迎接官员回来本身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只是来的人是姜离 ，因此林白不能前往。

镇北王给了他面子。

太子就不能再给了。

第二，林白不想去。

他总觉得累的厉害。

纨绔的日子本身就是轻松的，吃吃喝喝睡睡，这就是纨绔的日常。

可他现在不是纨绔，而是大庆的太子。天山雪患一事，林白处理的极其妥当。就算是朝中老臣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愿给林白更多教导。

好叫他赶快成长起来，明年的时候，太子就好成为大庆的皇帝了。

林白很累，他都不想要起床。

屋外的阳光格外好，林白却觉得有些冷。

“才是立夏，就给我穿的这么空荡荡了吗？”

少年衣衫的腰身是空荡荡的，像是风。

半年的时间，裴竹仪成长的更快。少年气息在他身上已经被磨灭差不多，只有在看向林白的时候，那双像是小狗一样的黑漆漆的眼珠才会绽放出光彩来。

“乘风欲飞，这是京中新时的穿法，殿下本就是天人之姿，现在一看，果然是不同寻常。”

林白嗔怪着看了他一眼，甩了一下手中的红玛瑙串珠，不轻不重的打了裴竹仪两下。

“长姐说的没错，你果然是变了很多。刚见面的时候说个话都恨不得把自己脑袋钻进地毯里面去，现在倒是好了，都开始拿我开玩笑了。”

裴竹仪不躲，任由林白不轻不重的打他那两下。

“殿下不喜欢吗？”

林白挑眉。

“喜欢。”他故意大声，又故作调戏，“裴公子现在在京城里那可是风云人物，多少世家小姐的春闺梦里人，我当然是认同她们的眼光。”

“喜欢的不得了。”

林白很满意的看着裴竹仪耳尖通红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

“殿下……”

裴竹仪无奈，也低头笑了两声。

立夏的风来了又走，默不作声的观看他们说话的全程，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生怕是打扰了他们一样。

因为时间是宝贵的。

林白和裴竹仪都知道。

进城之后的姜离只不过是回到了姜家简单洗漱一番。一杯水都没喝到肚子里，又急匆匆的进宫述职。

许久不见的姜家老太君站在二进门门边等着孙子。

她满头花白，精神却很好。

急匆匆的和孙子说：“你许久都没回来，你爹又是个闷葫芦，这么长时间，也没和太子好好说说话……他是个苦命的孩子，你这次去了，不要和他吵架拌嘴了。”

姜离黑了一圈。

人看着也更高挑精瘦，已然是看不见从前的文弱模样。

“祖母……”姜离也不恼火和祖母那么长时间没有见面，结果祖母一张嘴却是嘱咐自己要好好照顾太子的事情。

他知道祖母对于儿孙辈的爱护。

也知道，在京城中的林白不会过上多么好的日子。

因此也是认同姜祖母的话的。

他上了马，少年挥鞭，英姿飒爽的往皇宫去。

街上的一切都在倒退着。

姜离忽然想起来，半年之前的自己还是被那个不要脸的畜牲抗在马上，不情不愿的去找林白。

而今。

迫不及待的人就变成了自己。

姜离在接风宴上看见林白的第一眼就是——“瘦了”。

少年看起来高了一点，却也更瘦了一点。精神头不错，但就是……就是太瘦了。

姜离看着他举起酒杯，那双手纤细非常，白皙更是将白玉瓷的被杯子比了下去。

那手腕伶仃的可怜，站起身来的时候，那身红白色的衣衫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湖边的风一吹，林白身上的衣带随风而去。

到真的有种“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注1）”的感觉。

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林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学会了那群文臣脸上独有的笑。

疏离礼貌，姜离心中一沉。

“此行艰难，所办之事又是那样棘手。但终究是顺遂如意，和姜伴读统筹谋划不可分离。”

一言说出，其余跟着姜离一起去的人脸上笑意自然是凝固了不少。

他们当然是不服气的。

姜离的算数能力很强，在天山脚下伤亡了多少百姓、需要多少粮草物资、调动什么地方出来居住、养伤员病人……

这些很重要不错。

但。

终究是属于后方啊。

天山下的雪水是多么的冷，他们这些人冒着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要再次落雪冲水的风险，一点点在其中建造缓冲。

看着那些被压成了烂肉的尸体，看着那些被冻起来的，连脸上惊恐的表情都能看到一清二楚的尸体……

他们的功劳呢？

姜离的后背几乎要被这些人的眼刀捅漏。

好在是林白赶快又说了话。

这一次，着重的讲述了前方抢险救灾官员们的辛苦，也开始盘点赏赐。

出乎意料的是。

姜离的赏赐在其中看来并不丰厚。

更加奇怪的是。

姜离。

他不愿意再进翰林院了。

林白的淡然的看着他。

“姜伴读，刚才说什么？”

姜离此次外出，真的见识到了人间百姓究竟如何。

修史，翰林院里的人都能干，但是百姓疾苦，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见的。

他姜离今天如果还是那个没有见识过风雨的姜离，那他也永远只会像是那些酸儒一样，看着手里的碗筷，看着被收割完的稻草，歪歪唧唧的说出来两句诗。

但等到那些百姓好奇上前询问的时候，心中定然还是会有那么一点嫌弃的。

可他姜离现在不是那样的人了。

“离，决意参加科举。”

林白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姜离。

良久，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轻笑一声，道：“杯子里的酒水凉了。”

伺候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更换。

林白终于说道：“看来，官员之间，历练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他有意识的避开了和姜离说话。

却留下了这句让人不得不多想的语句。

当天晚上，姜离本是要和林白说话来着。

却被裴竹仪挡在了太子宫殿之外。

“殿下身子不适，已经睡了。”

“他身体怎么样？”

姜离皱眉。

裴竹仪在自己走后会来到林白身边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需要多加思考的结果。

长公主和林白之间现在也是一种合作关系。

两人联手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共同的母亲按了下去，让她真的在后宫中当起了种田妇。

裴竹仪挡在门前，仍然是那副含蓄模样。只是眉眼之间生出了从前没有的威严，叫人一见，心生畏惧。

可惜姜离是什么人。

他才不会和裴竹仪一般见识。

应该说他根本就不在乎裴竹仪。

“既如此，我便更是要去看望太子殿下了。”

裴竹仪不动如山。

“姜公子还是回去吧，夜已经来了。如此时候不出宫，已经是会落人话柄的事情。”

姜离咬紧了牙。

“那你呢！”

裴竹仪坦然自若：“我是陪着殿下的人。”

当天晚上。

姜离骂了裴竹仪一夜的“小人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