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胧此言一出，楚牧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和停云很熟悉，但又好像很陌生。

熟悉是因为，他和停云切切实实的，共处了足足一年之久，那时候卡芙卡和银狼不在，他对桑博也没信任，似乎只有停云能信得过了。

在砂海星那段难熬的时光里，楚牧庇佑了停云，但停云何尝不也支撑了楚牧呢？

现在回忆那段时光，楚牧依旧心有余悸。他能感受到，自己那时候，在那种环境下，渐渐变得冷血。

冷漠或许是一种身处危险中的自我保护机制，但如果长此以往呢?

人生地不熟的环境，楚牧觉得谁都可能害他，桑博无疑是嫌疑最大，唯有停云是无害的。

因此，那时候的停云，就像是一个锚点，锚定了楚牧的人性。

如果没有停云，那么那时候的楚牧，大概会和砂海星的其他人一样，变得极度冷血而自私。

事实上，楚牧那时候，已经是砂海星的一部分了。他本就在跃迁事故中身亡，人性剥离的越多，就越难回归。

正因为有停云锚定了这部分人性，楚牧才能够在最后做出关键的选择，让建木生发，送故人离开。

困在建木残骸的那些岁月，楚牧常常会回忆自己此生那并不多的阅历，与停云相处的那一年，是跳不过的一段。

他很熟悉停云。

虽然失明的他，没看过她的样貌，但又好像很透明，少女的心在他面前，无比纯粹。

楚牧常常因为这种纯粹，而觉得惶恐。

因为他认识的，是失去记忆的停云。

如果停云找回了记忆，他还会有那种熟悉感吗？停云还会那么熟悉他吗？

所以啊，当幻胧问出这个问题，楚牧不知如何回答。

他当然熟悉停云，但那好像，只是某个特定的岁月，偶然相遇的少女。

就像是某个切片。

切片， 楚牧突然想到这个词。

据黑塔说，她在天才俱乐部的朋友阮梅，就擅长培育许多不同的切片。

星也偶尔在模拟宇宙中遇到她的切片。

切片都是阮梅的一部分，但阮梅不只是切片。

楚牧了解失忆的停云，但对于那个精明的商人停云，他终究是所知不多的。

而现在的幻胧，显然是在扮演后者。

如果是扮演前者，楚牧或许真的没办法淡定吧。

面对后者的时候，楚牧多少会保持克制。

归根结底，楚牧不是靠外貌识别人，而是靠心。

然而，当少女接下来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楚牧的心霎时间乱了。

她凝视着楚牧，缓缓道：

“为什么不回答我呢?楚——牧。”

她说出了楚牧的名字!

要知道，分身自始至终，在她面前都是扮演绿芙蓉的角色。

楚牧能够确认，自己绝对没有暴露过，她是怎么知道的?

楚牧不禁愕然。

三月七也惊到了，忍不住道：

“不是，她为什么会知道楚牧的名字?楚牧难道真的认识过去的停云小姐?被幻胧读到停云小姐的记忆了？”

截止目前，三月七都认为幻胧附身了停云。

这也是很多人的看法。

星这时候大为不解，说道：

“不是，我之前问她的时候，她怎么说不认识啊?”

瓦尔特：“……”

他缓缓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正是因为你问了，她才知道了。”

星：“!!!”

尴尬的说不出话来，想把脚抠烂的程度。

三月七愤慨道：

“憨憨星!”

楚牧这才冷静下来，原来是这样吗？

幻胧是猜到的?

无论如何，楚牧不想再和这位绝灭大君打机锋了。

因此，他冷冷道：

“事到如今，你连仙舟都乱不成，还想乱我的心吗？”

药王秘传已经失败，仙舟的混乱快要接近尾声了。

但这位绝灭大君不慌不忙，依旧自信的说道：

“阁下这么自信，竟然认为自己的心比起仙舟还要坚不可摧。那么，我是否可以这么认为，乱了你的心，也就乱了仙舟?”

顿了顿，她缓缓道：

“看的出来，你很在乎我这具身子，想必，你和她，这肉身原本的主人，一定有一段难以遗忘的过往。嗯哼，没想到，我随心选中的肉身，竟然会有这等奇遇，能与你这样的人物搭上线。”

三月七喃喃道：

“停云小姐真的认识楚牧啊。”

她的神情落寞。

星见状，艰难道：

“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星在努力的帮楚牧化解修罗场。

三月七轻声道：

“楚牧他，会很难受的吧。”

星惊讶的看向三月七：

“为什么这么说？”

竟然没吃醋吗!

三月七回头看向星，声音无比压抑：

“我在想，如果我遇到这种事，我也会很难受啊。”

如果不是停云，被幻胧挑中的是星，是姬子呢？

三月七鼻子一酸，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星也不禁沉默了。

良久，她像是安慰三月七，又像是安慰自己，说道：

“楚牧会有办法的。”

但是星也不知道，究竟能有什么办法。

他一定想杀了幻胧，拿赤日碾死三百万次的程度。

但他不能伤了停云。

这也是占据这具肉身的幻胧，有恃无恐的原因。

她甚至，开始挑衅楚牧：

“哪怕你表现的再怎么冷静，我也知道，你内心比谁都要慌张。你所熟悉的人，她就在你面前，你想要靠近却又不敢，你害怕我对她不利。毕竟，我所损失的，只是一具肉身，你却永远要失去她了。”

楚牧听到这，冷冷问道：

“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常常好奇。”少女诡魅的笑道，“像你这样冷静的人，时时刻刻都临危不乱一般，假若疯狂起来，究竟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你会不会，比常人，还要癫狂一些呢?”

作为玩弄情绪的生物，绝灭大君幻胧，极度讨厌理智的人，理智是感性的反面，这会让她有一种无法掌握的感觉。

幻胧本可以要挟楚牧，让他为自己去做一些事情。

但现在，幻胧更想看到他，在一瞬间的冲击下，抛弃理智，陷入疯狂。

这就是，绝灭大君幻胧，所追求的毁灭美学。

把美好的东西，亲自毁灭给人看，这是多么令人愉悦的悲剧。

此时，她用纤细的手指，摩挲着自己那完美无瑕的面颊。

这曼妙的肉身，就像是仙舟烧制的精美白瓷，没有一点瑕疵。

她轻笑道：

“请接受这份，毁灭的祝福吧。”

嘎嘣。

嘎嘣。

嘎嘣。

她想要歪头折断脖颈，但却无法做到。

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限制。

歪下，又被扳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