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岁寒那会儿被人追杀误入玉观山，被刚死了生母、接任族长之位的黎氏救了回去。

为了报答蜮族，他教族中子弟习武，让大家即使不用蛊，在外也能有自保之力，可以放心下山历练。

如蒙继、蒙绕这些年轻人的功夫都是他教的。

郑岁寒还在外头替蜮族联系了不少大主顾，让皮子和名贵的药材能卖出更高的价钱，山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阿金长老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忍不住想，其实汉人之中也有不少好人，比如郑岁寒，比如苏正武，比如眼前的小苏大人。

有他们在，蜮族应该能安心下山，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吧？

他喃喃道，“只盼能如我们所愿。”

“这个字不错，‘裕’者，衣物饶也，五行属金，寓意年年富贵，家有余粮。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苏惟生由衷赞了一句。

改名的事他去年就跟黎映提过，一是担心世间还有与穆氏王朝关系密切的古老世家听说蜮族之事再生枝节。

二是山下苗人不少，蜮族本就是从苗族分出去的，万一苗人的祖宗也留下了什么提起蜮族本事的孤本手札，这一下山，不全露馅了吗？

蜮族的本事，可比山下苗人的蛊虫厉害得多，一旦传了出去，必将招来大祸。

三是“蜮”这个字一听就……古怪得紧，就跟那劳什子的“圣女”称呼一样，倘让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是哪来的妖魔鬼怪呢！容易让人心生防备。

苏惟生也没想到，黎映和她母亲竟换了这么个名字。

不过做戏要做全套，他之所以同意带上汪晋等人，不就是为了不着痕迹地让他们做见证，证明此次碰上蜮族人纯属偶然吗？

滇池王再心胸宽广也是上位者，必然不喜手下的人为了一己私利算计于他，哪怕最后他也得了好处。

想到这里，苏惟生面露疑惑，“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黎氏反问，“苏大人是想问，我裕族与穆氏有何仇怨？”

不等苏惟生回答，她便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道，“我们裕族原本住在黔地，而非滇池。乾嘉年间，族中有几名女子偷偷去京城游玩，因生得貌美，结果被贼人瞧上，强掳了回去。苏大人也知道，我裕族祖上既是苗人，手上自然也是有本事的。”

“那几名女子在贼人府里不堪受辱，趁那贼人不备，对他下了蛊，使得双方性命相连，然后自尽了。贼人自然也没能活下来。只是谁也没想到，那贼人身份高贵，竟是乾嘉皇帝最疼爱的儿子，结果，我裕族被朝廷追杀近乎全灭，唯有苟活下来的小部分族人一路逃进深山，再也不曾出去过。”

“那一次我裕族损失惨重，世代相传的蛊术，也因此没落下来，到如今……”她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竟只剩下了个惩治负心汉的无用之物！”

黎映和阿金长老等人也纷纷黯然低下了头。

这件事并非黎氏信口开河，而是苏惟生在京城查找西南夷人卷宗时，偶然发现的一个案件——前朝乾嘉帝第六子死得蹊跷，死状极为诡异。

在那之后不久，黔地一苗族就被“用巫蛊害人”的罪名抓捕、通缉、屠杀，那一族有的人被杀于黔地，有人被杀于蜀地，有人被杀于滇池，最后销声匿迹，也不知是真的被灭了族，还是像当初的蜮族一样躲了起来。

只是将蜮族得罪的那位皇帝，从庆隆帝改成了他的儿子乾嘉帝罢了。

苏惟生猜测，在他父子二人独处的时候，庆隆帝或许跟乾嘉帝透露过蜮族的事，否则后者不会死了个儿子便如临大敌，非要将黔地那一苗族赶尽杀绝。

苏惟生想让蜮族入籍，自然要给他们安排一个说得过去的来历。

在黄石镇时他与黎映就商量好了，虽是张冠李戴，但事情过去了一百多年，还是前朝之事，即便朝廷要查，也只能查个大概罢了。

就算日后有人跳出来说自己才是黔地那苗族的后裔，也不用怕——你们被前朝乾嘉帝追得四处奔逃，如何能保证没有中途失散逃进深山的族人呢？

倒是这位黎族长和几位长老，戏演得不错。

苏惟生心底暗笑，面有戚戚，“好在穆氏已亡于大魏之手，也算替裕族报仇雪恨了。至于那蛊术么，请恕在下直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说完状似无意地看了汪晋一眼。

汪晋脑子灵活，接到苏惟生的示意，便想起了他前几天的话，对，入籍，若能成功让裕族人入籍，也是大功一件！

他立即道，“前朝暴君当道，草菅人命，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幸我大魏太祖心念百姓，一怒之下揭竿而起，推翻了前朝暴政！只可惜……”

汪晋似模似样地长叹一声，

“只可惜在那之前，太祖的父母和众多家人也同裕族的许多先人一样，惨死在了穆氏的屠刀之下。”

“哦？”黎氏和几位长老纷纷露出疑问之色，“这话怎么说？”

汪晋见苏惟生没制止，便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前朝末年蜀地萧家如何被前朝末帝迫害，太祖又如何英明睿智气吞山河地灭掉穆氏的故事，完了还意犹未尽地道，

“说起来，蜮族和太祖他老人家也算是同病相怜哪！正是因为被前朝害得太惨，太祖他老人家才会如此体恤百姓，那个……对……如此轻徭薄赋，爱民如子。就连太祖他老人家的后人也个个仁慈宽厚，尤其是咱们花城这位滇池王爷，那是深得太祖爷真传哪！”

“朝中好些老臣都说，咱们王爷跟当年的太祖爷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花城太平了这么多年，可从没出过啥强抢民女，恃强凌弱的事儿！照我说，做了花城人，那才叫有福气呢！”

他余光一瞥看见苏惟生的侧脸，又急忙换了个人夸，

“还有咱们这位知府大人，别看他年纪轻，本事大着呢……”

吧啦吧啦的，将苏惟生到任以来做的事儿全讲了，完了还抹了抹嘴，

“总之一句话，进了花城，有粮食吃，有衣裳穿，有银子花！好的不得了嘞！”

饶是苏惟生这厚脸皮也听得老脸一红，心说花城的确不错，连只在军中被迫识过几个字的粗人都能把马屁拍得这么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