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曲如意面前的，是个男人。

——如果，他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因为面前这个自称韩岩的男人的脸上，已经长满了褶皱。

他皮肤的颜色变成了黑蓝色，看上去和月泉镇那只鱼怪身上的颜色都差不多。

一双眼睛变成了鱼眼，自始至终都直直地盯着前方，没有闭上过，可能也闭不上。

鼻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硕大的鼻孔，鼻孔下面还有两根长须。

不仅如此，他身上的皮肤也生长着鳞片，就拿他朝着阿兰伸出的那只手来说，不仅手掌上长满了黑色的鱼鳞，甚至手指之间还有类似蹼一样的肉片连接着。

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准确来说，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类。

阿兰有些担忧的看了曲如意一眼。

不过看到曲如意的脸色没太大变化后，她略松口气。

转而对面前那个自称韩岩的男人说道：“……我刚刚在和朋友说话，没听到你的声音。”

“这是我朋友，她是外面来的，比较内向，有点怕男人，你别靠她太近了。”

说着话，阿兰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曲如意的身前，同时又道：“我之前是被湖神带走了，但祂又把我送回来了。”

对于这种明显的谎言，韩岩却像是根本听不出来。

甚至还格外高兴地拍手叫好道：“好呀好呀，那咱们爹呢？”

“他，他被湖神带走，没有回来。”

谁知韩岩更高兴了：“爹之前总胡说八道说那不是湖神，现在湖神大人把他接走了！他肯定信了吧！”

“走，小妹，跟哥回家，把这好消息告诉娘去！”

韩岩说着就要拉住阿兰的手，阿兰带着曲如意后退一步，说道：“我不回去。”

“为什么？”

韩岩一怔：“你要把见湖神之后的事情跟我和娘说说啊，不光是我们，你还要跟城里其他人说！你可是唯一一个被湖神大人送回来的人呀！”

说到这里，韩岩又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妹，你不会惹怒湖神大人了，所以湖神大人生气，才把你送回来的吧？”

眼看着阿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曲如意忽然开口道：“当然不是！”

“因为我也见了湖神大人，湖神大人说很久没看到三湖有外地人来了，祂老人家很欢迎我来，还特地派了跟我年龄相仿的阿兰给我做向导！”

曲如意说道：“所以阿兰是被湖神大人委以重任，我也是湖神大人的贵宾。她要忙着带我参观禹城，所以没空回家。”

韩岩还真信了。

他甚至一副惶恐的模样，赶忙冲着阿兰和曲如意鞠躬道：“诶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冒犯了！”

“对了姑娘，给你这个吃，可好吃了！”

韩岩说罢，从身后背着的一个篓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毕恭毕敬的递到了曲如意面前。

曲如意看着就直想皱眉。

韩岩拿来的是一条鱼，只不过那条鱼的长相也实在不敢恭维。

如果说韩岩现在是长得不像人，那这条鱼就是长的不像鱼了。

它通体呈现一种诡异的油绿色，就像是覆盖着一层深色的藻类，鱼头格外的大，但鱼眼睛就像昆虫的复眼一样，看上去既突出又恶心。

它的鱼头上没有嘴，嘴长在鱼肚子下面，还密密麻麻的生着一排牙齿。

最可怖的是，这条鱼身上两侧鱼鳍的位置，竟长着两只人类婴儿般的细小手臂。

甚至韩岩将这条鱼拿出来的时候它还活着，那两条手臂拼命地挥动着，鱼肚子下面的嘴也不断一张一合，密密麻麻的牙齿发出咔咔的咀嚼声。

看上去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也就是曲如意这个跟秽神正面硬刚过的狠人，才敢伸手接过这条鱼。

但凡换个别人来，只怕这会儿都得吓晕了。

见曲如意把鱼接过，韩岩又一脸期待的等着曲如意将鱼吃下去。

阿兰则赶忙说道：“你别耽误我们时间了，我得抓紧时间带着她逛逛禹城，然后再和她去湖神大人那里呢！”

“要是耽误了湖神大人的事，你这辈子都别想被湖神大人接走了！”

韩岩一听，表情顿时一变。

虽然他那张鱼脸其实看不出特别多情绪的变化，但开心和慌张这两种表情，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他忽然跪倒在地，拼命地磕起了头，口中不断念叨着“湖神大人莫怪，湖神大人莫怪”。

阿兰见状，拉起曲如意就走。

等走出好一段路，眼看韩岩还跪在后面磕头，阿兰才松了口气，又说道：“我刚才都怕你穿帮了。”

“你是真胆子大，见了他这样子不仅不害怕，还敢接他递过来的鱼？”

“这种鱼，哪怕是我看了两三年都觉得渗人，你赶紧扔了吧。”

阿兰从曲如意手里拿过那条还在不断晃着两条小胳膊的怪鱼，扔进了一旁的草丛中。

曲如意瞥了眼身后的韩岩，又把怪鱼扔得更远了些。

“别让他发现了，坏了我们的事。”

阿兰点点头，然后带着曲如意边往禹城走，边说道：“现在知道为什么禹城百姓为什么不行船了吧。”

“他们不是怕湖神所以不下湖，而是因为他们自己都变成了怪物。”

“禹城里几乎八成人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们的水性也变得极佳，想要下湖，直接跳进水里就行了，根本不用坐船。”

“而且他们所谓的湖神之前似乎也给他们下过命令，不让他们离开禹城太远，所以就算禹城的百姓下湖，基本也就是在禹城附近游荡，抓点这种小鱼来吃。”

阿兰还告诉曲如意，那所谓的湖神，对禹城人的态度很奇怪。

像是月泉镇，还有三湖周边一些城镇的百姓，他们都争着抢着要往湖里跳，把自己献给湖神，湖神也不拦着他们。

可在禹城这里，那所谓的湖神曾现身，勒令禹城百姓不得随意献祭，只有中元节的时候，才会让禹城百姓们献祭，而且还有数量限制。

数量有限，先到先死。

“在中元节之外的时间段，只有偶尔会有百姓失踪，禹城的百姓们都不把失踪当回事，甚至有人失踪，他的家人还会庆祝，觉得他是被湖神大人破例额外接走了。”

阿兰对此不是很理解，她觉得禹城百姓们信仰的“湖神”就是货真价实的魔鬼，这种怪物为何会如此保护禹城百姓呢？

但曲如意知道是为什么。

为了把这些百姓，养成秽傀。

有别于龙牙关的秽神，其实三湖这里的秽神和汾城的秽神很像。

禹城的百姓，其实就相当于南民巷里那些“怪人”，只不过因为三湖秽神的实力更强大，禹城百姓的异化程度也更深。

秽神扭曲百姓们的意志，让他们吃这种带有秽力的鱼，就是为了把他们培养成秽傀。

不让禹城的人轻易死掉，自然也是为了以后多养出几只秽傀来。

至于为什么三湖的秽神弄死了像月泉镇这些三湖周边城镇里的百姓，曲如意也有个猜想。

湖里有很多被秽神污染的怪物，就像是龙牙关水井底下那只老鼠一样。

这些怪物其实也跟禹城被污染的百姓差不多，都有可能成为秽傀。

所以周边城镇的那些百姓，就被当做了秽神喂养这些怪物的饲料。

“就算把秽神除了，只怕禹城也得面临一场大麻烦……”

曲如意有些忧心的喃喃自语。

汾城南民巷里那些被作祟的怪人，在秽神被除后，身上也或多或少留下了后遗症。

禹城这边的百姓被污染的更严重，他们身上的后遗症，恐怕也会更严重。

不过她也知道，现在想这些有些太遥远了。

此时，她已经和阿兰走进了禹城。

当她踏进禹城的一瞬间，她就觉得一股难言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现在天已经快黑透了，可街上却没有人掌灯。

禹城百姓都在黑暗中前行着，他们像正常人类一样，相互打着招呼问候着，溜达着。

可借着月光仔细看去，街上的这些百姓却没有一个，长得像是正常人。

一双双呆板的鱼眼，在月色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与其说这里是禹城。

倒不如说……

“曲姑娘，欢迎来到鱼城，”阿兰苦中作乐般的笑笑，“可惜，是鱼人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