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苗云叶的讲述，众人仿佛被带回了八年前那个雨夜。

一个拾荒的流浪汉跛着脚，顶着寒冷的冰雨在一个个垃圾桶前翻找，他的身上脏兮兮的，破烂的雨衣下藏着的却是更为破烂的脸。

他的半张脸严重烧伤，看起来就像一个失去皮肤的恶鬼。

他在黑暗的雨夜中听到了婴儿的啼哭，顺着声音，他找到了婴儿塔中那道微弱的哭声，微小的生命。

小小的男婴被裹在襁褓中，哭的声音嘶哑，身下躺的是成千上万化为白骨的婴尸。

男婴长得很漂亮，双眼皮眼睛大大的，眸子亮而黑，月光下，流浪汉看清他长着一张天生兔唇。

流浪汉将他抱起，男婴顿时不哭了，反而用小手抓住他乱蓬蓬的头发，像看见父亲一样笑起来。

他笑起来嘴很突兀，流浪汉却轻轻拍着他的背，将他藏在干净的雨衣下，“长的这么漂亮，一定是被父母不小心弄丢的吧？”

“还好被我捡到了，没事儿，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雨夜中，他躲在了破庙的廊下，将身上唯一的稀粥熬了喂给男婴喝，“吃多点才能快点长个……”

“你的小嘴真好看，以后就管你叫你小兔吧？”

“小兔，以后我就是你爹了，李元昌，记住没？”

雨夜下流浪汉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转眼间小兔从男婴长成了两三岁的男童，破庙拆了，流浪汉的胡子也剃了。

他不再是流浪汉，而是带着小兔开了个废品收购站，和小兔在门口种下了那棵红枫树。

因为他说红枫树能实现愿望，它的每一片落叶都会飘到小兔梦中的地方，所以小兔开始夜夜守在红枫树前，为红枫树浇树，向红枫树祈愿。

“枫树啊枫树，爹说你能帮我实现愿望，那你能让给爹的腿变好吗？我不想他被村里人欺负……”

小兔的祈愿，红枫树或许并未听到，但藏在廊下的李元昌却听到了。

婴儿塔再次传来的微弱啼哭改变了他们的世界，他们又捡回了一个女孩，女孩先天残疾，只有一条手臂，长的却很白嫩。

小兔将她抱在手里撒欢，“爹？我们留下她好不好？”

“好。”

李元昌同意了，接下来几年，他们却又陆陆续续捡到了几个女婴。

她们有的先天失声，有的生下来身上就遍布褐色胎记，有的则是身体虚弱器官衰竭……

第一次，小兔将哑女抱回来时问李元昌，“爹，我们能留下她吗？”

“留！”

李元昌斩钉截铁，手里却握着厚厚的账单。

第二次，小兔抱着遍布胎记的女婴站在门口不敢进来，李元昌却直接将他拽了进来，“磨蹭什么？多双筷子的事，我李元昌就算是死喽，也不能把她们捡回来又丢回去！”

第三次，是李元昌自己捡的。

他看见了小兔担忧的眼神，小兔虽然年纪小，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知道父亲残疾家里拮据，可又不忍心听那些女婴在绝望中的一声声啼哭。

像蒲柳一样，微弱到似乎下一秒就会断绝。

眼睁睁看一个女婴在自己眼前死亡，而你明明有救的能力，这是一种多么痛苦的折磨……

“兔哥，没事儿！”

李元昌却用他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小兔的头，安慰道，“爹闲的时候多去给人家帮帮工，也能挣点，再不行咱明年在院子里种上菜园子，到时候吃菜啥的都从地里弄！”

帮工？

小兔没吭声，他亲眼目睹过父亲去帮工被一群人赶出来，还被打到遍体鳞伤的样子。

那种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的哀求，每日每夜都会一遍遍回荡在他耳边。

来年开春时，他家里已经有了五个妹妹，无一例外都是从婴儿塔捡的，而李元昌也在开春时带着一群小家伙在院里开了一块小菜园。

孩子是没有烦恼的，几个小家伙欢笑着，追着小兔满院子跑。

李元昌掏了五毛钱让她们去买冰棍，那时候有种冰棍一包五毛，里面正好六根，六个颜色。

红枫树下，几个小孩排排坐，手里握着冰棍，嘴里唱着童谣。

她们以为会这样一直幸福下去，却没想到，那一秒成了她们人生中最幸福的一秒。

小时候孩子总是盼着长大，她们也盼着长大，盼着长大可以帮爹种菜牙，可以帮爹捡垃圾。

可是真正长大时，村里却来了一批记者。

那一年她们四岁左右，小兔六岁，记者拍了他们的照片，放在网上大肆宣扬。

标题是，一名流浪汉六年内收养八名弃婴，竟只凭收废品的钱养活！

自那之后，开始有无数网络好心人捐款。

如果李元昌有手机，能上网，他会发现捐款额度已超过一百万。

而他却只拿到了三万，勉强拼凑建起了这破旧的孤儿院，孩子们却要他继续开着废品站来养，那些网络捐的款呢？

他没看见，他只看见一批又一批的记者跑来，对着孩子们的伤口和缺陷拍……

女孩们被吓哭了，曾经她们被李元昌保护的很好，四岁也不到上学的年纪，她们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而那些记者的出现，一个个刺眼的白炽灯下，她们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不同？就注定会被排斥吗？

李元昌怒了，扛着扫把将那些记者全赶了出去，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捐款和慈善。

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

一个戴着银项圈银耳环的女人，她笑着将一个个女孩搂进怀里，开始日日带着她们读书写字，在红枫树下给她们读童话故事。

而这个女人，就是苗云叶。

起初李元昌也以为是乔装的记者，但苗云叶的执着和耐心深深打动了他。

两人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女孩们很开心，开始管苗云叶叫苗妈妈，管李元昌叫院长爸爸。

当所有人都围在苗云叶身边时，只有小兔没过来。

他在暗处目光阴森的看着这一切，拳头攥的紧紧的，苗云叶温柔的叫他过来，他也只是捏着拳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