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输了。

输得彻底。

他被萧景闻挑断了手脚筋，彻底成了废人。

偏偏萧景闻不让他死，将他关在地牢，永不见天日。

这一切都怪无形。

如果不是自己特别信任他，怎么会被萧景闻钻了空子，即使他被人假扮，自己也从未怀疑半分。

因为他打心底不愿意去怀疑无形。

如今想想，如果不是这份信任，说不定楚言溪早就被他抓住。

萧景闻此刻肯定被他踩在脚底下，生不如死，而不是自己成了那个失败者。

他应该恨无形的，可是他恨不起来。

甚至听到无形被萧景闻的属下杀死的那一刻，他莫名心痛。

后来，他想了许久，想到他的父皇。

萧景琰瞬间知道自己应该恨谁了，那就是他的好父皇！

若不是这个人，他怎么会变得像今天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四岁的时候，他和小太监玩躲猫猫，他灵机一动，躲在母妃的寝宫中。

没想到小太监没找到他，他等了许久睡着了，醒来后却亲眼目睹自己的母妃被他父皇赐死。

他不敢发出声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万分惊恐地看着那永远也忘不掉的一幕。

事后，他父皇却对外宣传，他的母妃突发疾病，不治身亡。

他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抱着他，轻声安慰。

他说：“琰儿，你要记住，不管外面怎么传怎么看，你都是朕最疼爱的琰儿。”

父皇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柔，目光是那样的慈爱。

可萧景琰只觉得浑身冰凉，不寒而栗。

自从那日以后，父皇表面对三哥宠爱有加，暗地里命人教他帝王之术，大力栽培。

似乎已经内定他就是以后的太子。

父皇对他很是严厉，不管什么都要他做到最好。

八岁那年，他宫中来了一个小宫女，大他两岁，却聪明伶俐，她会玩许多新奇的游戏。

萧景琰特别喜欢和她一起玩，两人成了好朋友，一来二去，不小心荒废了学业。

父皇知道后当着他的面赐死了那个小宫女，并且冷冰冰地说：“琰儿，你要记住，感情是天底下最无用的东西，虚无缥缈，只会影响你的判断，扰乱你的情绪，最终让你死无葬尸之地，只有摒弃这种无用的东西才能不惧一切！”

萧景琰颤抖着身体连连答应，可心底是不太愿意这么做的。

然而紧接着，无论他喜欢什么，他父皇都会命人毁掉，再把毁了的东西送到他面前，再加以警告。

萧景琰起初很害怕，也会崩溃大哭，渐渐的，他变得麻木，认同了父皇的教诲。

他开始认为，感情这种东西不能碰，一旦碰了就会万劫不复。

就像他母妃，那么爱他父皇，到头来还是被她最爱的人亲手杀死了。

萧景琰对谁都不信任，对谁都抱有怀疑防备之心。

直到他认识了无形。

那年，他十三岁，无形才十岁。

他还记得，认识无形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雪。

他巧从外公家里出来，准备回宫。

马车行到半路，突然有个小孩被人推到路中央，车夫急急拉住缰绳。

萧景琰掀开车帘一看，那个小孩瘦骨嶙峋，穿得破破烂烂，因为太冷，脸色青白，看上去命不久矣。

小孩许是察觉他的视线，抬起头看着他。

萧景琰微微一愣。

那双眼睛黑沉如寂，却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坚韧。

他顿时来了兴致，对这个小孩很感兴趣，下了马车，来到他面前，蹲下身，笑着问：“小乞丐，你可愿跟着本殿？”

小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地问：“跟着你，能吃饱穿暖吗？”

萧景琰顿时乐了，“这是自然，别说吃饱穿暖，本殿高兴了，山珍海味都不是问题，只不过，你要努力学习武艺，保护本殿，不能有半点闪失，还需要对本殿忠诚无二，如果你都能做到，本殿会许你一生荣华。”

小孩闻言，站了起来，看着他，“我都能做到。”

萧景琰笑了，“行，跟本殿走吧。”

回去后，他赐了他一个名字：无形。

希望他以后的武功能够达到无形无影的境界。

如此才能为他所用。

无形陪伴了他整整十二年，这十二年里，他替自己做了很多事，办事尽心尽力，从无差错。

他只要一个眼神，无形便知道要做什么。

久而久之，他对无形越来越信任。

不知从何时起，他对无形的感情变了一些味道。

每次只要触碰的无形，他就会不自觉兴奋，开心。

二十岁生辰那天，他喝了许多酒，迷迷糊糊不知道做了什么，第二天醒来，嘴唇红肿，脖颈处点点红痕。

无形看他的眼神有些炽热。

萧景琰心乱如麻，心里愤怒，却夹杂着一些不明的情绪。

最终冷着脸重重处罚了无形。

果然，后来无形再也不敢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也不敢靠近。

这明明是他乐意看到的局面，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很是烦闷。

后来的五年里，他们似乎把这件事都忘了，关系恢复从前，又好像不太一样。

如果知道无形会死，他或许不会派他去抓楚言溪。

然而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如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景闻带着一个小姑娘来了地牢。

本来奄奄一息的萧景琰看见他，冷笑出声：“九弟怎么亲自来了？四哥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萧景闻淡淡看了他一眼，“四哥何必如此阴阳怪气，朕只不过来做一件好事，还你而已。”

说完，他示意一旁的小姑娘上前。

这个时候他才看到，那个小姑娘手里抱着一个坛子，手里还拿着一柄长剑。

萧景琰看到那柄剑，心头狠狠一颤，表情僵硬，“萧景闻，你这是什么意思？！”

“都说了，朕只想做一件好事，还给你。”说着，萧景闻面无表情对着小姑娘道：“他就是四皇子萧景琰，你同他说吧。”

小姑娘点点头，捧着手里的坛子走近，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对着坛子说：“无形哥哥，我带你来看四皇子了。”

闻言，萧景琰脑子嗡嗡作响，死死盯着那坛骨灰，眼眶酸涩，“里面是无……形？”

小姑娘点点头，“对，我是在西郊看到他的，当时无形哥哥满身是血在地上爬行，我被吓了一跳，但我娘亲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我鼓起勇气上前，想帮忙，他似乎神志不清了，到嘴里一直说，‘带我去见四殿下，我要见他，我不能死，我答应过要好好保护他，他很孤独，很怕黑，没有我在身边，他会睡不着，我得快点回去，去见殿下……’

然后我问他，殿下是谁，无形哥哥笑着说，‘他叫萧景琰，是东离国的四皇子，他救了我的命，对我很好，我喜欢他’。

可是无形哥哥伤得太重了，还没走到理城中，便没气了，临死前，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我，拜托我死后将他火化，想让我偷偷把他埋在四皇子府，这样他就能永远守护你。”

萧景琰听完，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绝提，却哈哈哈大笑，笑声里是小姑娘听不懂的悲凉。

无形，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动得对你产生感情了吗？

不，我不会，永远都不会……可若是你回来，或许我可以考虑考虑……

萧景闻冷冷看了疯癫一样的萧景琰好一会儿，带着小姑娘匆匆离去。

第二天，萧景闻听到萧景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竟然是伤心过度，休克致死。

或者说是为了他曾经最不屑一顾的感情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