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云怔了怔，沉默了一会，说道：“你跟她一样优秀。不过，她从十五岁开始，经历了很多常人难以想像的苦难，也因此磨砺出非常厚实又尖锐的护身铠甲。她能一眼看透本质，洞悉人心，但她轻易不与人为敌，一旦强敌来临，就跨身上马披襟斩棘，不会畏惧任何挑衅。她的胆识和魄力有时令男人都心生佩服。”

“你现在身上缺少一样重要东西。”尚云道。

“什么？”

“护身铠甲和雷霆手段。”尚云静默注视她，顿了顿又说：“你不应该再回到这样的战场中来。我看过你的画，画得挺好，你应该回去做真正擅长的事。现在是个好契机，可以重新选择。”

她低下头，没再说话。

“好好休息，事情都会好起来。”尚云起身，拿了外套出去了。

那天晚上，九月彻夜未眠。

她原来想，将个人品牌全部方案按照普世集团的现状量身定做，避免进一步牵累普世。至少她还能在鸣望将自己的想法落实在十二个学员身上。

没想到，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恶化成这样。

鸣望将她一脚踢出局。

听古先生的意思，普世也不希望她再掺合。

无论出于对她的好意还是普世想自保，她都无法再自告奋勇回去主持之前的项目。

她又想，她当初心心念念想回到普世集团，所以加入鸣望。加入鸣望是想获得自我提升，为了以后在普世面前更有底气，更有筹码。

如今鸡飞蛋打，落得最惨的结局。

搬出朱明的住宅那时，她信誓旦旦：要开启全新的人生，要从零开始接受最高挑战。滨海香苑断然是回不去了，别说嫂子容不下她，就连她自己内心这一关也过不去。

至于古先生指的明路——画画，那只是平时的消遣，哪有人靠消遣过日子？

如果之前的目标是凭直觉而生，毫无理由、莫名其妙就想回普世集团，但现在这个理由已经彻底破碎。

她的人生突然又开始虚浮起来，像无根的浮萍，随着风吹而动，水流而行。

窗帘没有拉上，第一缕金色朝阳透过透明通透的窗户照射进来，打在她脸上。

她扭头，目光直直迎向那抹光辉。

只消五秒钟。她被强光刺痛。闭上眼睛缓了缓，心道：天亮了。

再睁开眼睛时，视线落在自己的影子上。她仍然抱着自己的双腿蜷在沙发椅上，头发微微些许凌乱，纤细的脖颈，弧度优雅线条柔和的下颌线。就像一只黑天鹅。

“黑天鹅？”她喃喃道。眼睛亮了亮。黑天鹅是极少数异常事件的代名词，形容不常见的，逆反常规的事物。

她的本意是想成为一只白天鹅，如果命运弄人，成为黑天鹅又有何不可呢？

所有人都认为她被现实打击粉身碎骨了，所有人同情叹惋的同时认为她只能退居在遥远角落了，所有人都料定她不会再有所作为了。

她不。

不是要塑造个人品牌么，从此，“慕九月”就是她要塑造的第一个品牌。捡回被大众舆论撕碎的慕九月形象和声誉，将它捣碎了重塑。

如何捣碎？主动将自己扔回舆论石碓里，将她舂成粉。

九月眼睛晶亮，闪了闪坚毅的光芒。

她打开门，看到尚云也刚好开门走出房间，他向来注意自己形象，此时已经穿戴整齐。

“起来了？”他打招呼，看见她苍白脸色中比昨日多了些神采。“收拾好下去吃早餐。”

“嗯。”她点点。

她从头到脚洗涮一净，清清爽爽穿上一套合身衣服。颜色鲜亮的浅黄色卫衣秋款套装，活泼单纯的水色系。其实九月不太喜欢，但古先生特地给她买的，便拿来穿了。

搭上浅短的发型，真正是大学刚毕业的姑娘形象。如果平时再蹦蹦跳跳几下，那就绝了。

不过，一夜没睡精力不济，再加上心事沉重，她反倒步履迟缓。

尚云看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过来吃早餐。”

坐在对面，她只吃了半碗粥，桌上丰富的早餐几乎没动筷子，“我在这里打扰够久了，所以，今天想离开。”

“还不到时候。”尚云想也没想，回绝了。

“古先生，我不是小孩。我有自己的家人，住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九月想法坚定，便不服从他的安排。

尚云张了张嘴，竟无从反驳：“除非朱明来接你。”

“我手机坏了。晚点把卡装进那个手机再联系他，但你要先同意，不然岑姨感到为难，不放我走。”九月见他松口，便希望他能交待清楚。

尚云想了想，强调了条件：“放心，如果是朱明来接你，我不会不让你走。”

他跟岑姨交待了一声，去了公司。

九月回到房里，岑姨已经帮她打扫了房间，细心地用小透明袋里将摔坏的手机组件装在一起，摆在她化妆台上。

她将那张卡取下来，装进双屏手机里。

很快，未接来电信息和微信留言接踵而至。朱明那边，尚云早就已经打过招呼，让他们不用担心。

她第一时间联系了朱明，说要回安源小镇。

朱明这些天也一直关注着网上言论，看了之后气得饭都吃不下，九月电话始终打不通，普世牵涉其中，尚云一大摊子事要处理，无法时时刻刻回复他，往往他发过去一大堆文字，尚云三两个字就回了他。

这会接到九月视频电话，虽说脸色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听她说话和神态都还算正常，暗地松了一口气，满口答应马上来接她。

同住一个小区，但从高楼区到别墅区，也是要走十几分钟时间。朱明在门口接通了来访视频，岑姨认识朱明，当即按键启开大门。

朱明将九月接到自家楼下，让她回家，等他去公司交待一下工作，马上送她回安源小镇。

九月摇摇头，“我还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你去哪？”朱明警惕道。

九月已经想得非常清楚：“躲着不是办法，总要面对的。媒体一直在找我，不如趁机将事情了结，免得追到安源小镇骚扰爸妈。”

“不行，绝对不行。那些人吃人不吐骨头，什么话不经考证都敢往外说，指不定会怎样编排你。躲着他们还来不及，你还往跟前凑。”

“哥，你看看我。我不是三岁小孩，我已过而立之年了，你们能保护我到什么时候？他们要交待，要态度，我今天就给他们。而且，你也相信我的对不对？”

“我当然相信你！”

“既然问心无愧，那我为什么要躲？”

“话是这么说，但你的出现只会让舆论增加热度。”

“我欠人一个交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苏苏差点因为这件事阴阳两隔了，舆论再大，也大不过一条命，我欠她一声对不起。”

朱明最终松开她。

他了解九月，她想做的事无论如何也要做到，何况苏苏这件事她心有负疚，她本就心思重，会在心里生根发芽，变成恒久心病。

不久，她出现在医院门口。一直蹲守在这里的一堆记者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