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沈明天，于刘非凡而言，无异于意外之喜。

香河的古汉集团，至今是个谜。从集体企业变身为私营企业，再从私营企业收归为国有企业。最终又回归到民营资本的阵营。

这些年的折腾，将本来朝气蓬勃的古汉集团，折腾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不可否认，没有沈佳秋，就没有古汉集团。没有沈明天，古汉集团就不会有上市的说法。

集团没上市，一方面是因为集团本身缺乏上市的基础条件。更重要的是操盘手沈明天完全不懂世俗所致。

长年接受国外教育的沈明天，根本就不知道国内的人情世故之水的深浅。一贯坚持契约精神的沈明天，在李启明跟前摔了一个大跟头。

收购空壳公司，借壳上市，这在国际上都不算什么事。但在沈明天手里，借壳上市计划却遭遇到了重重阻力。

先是借壳不成功。原本谈好的全资收购省内一家企业的计划，在一夜之间被否决。已经签了协议的对方，公然毁约。

沈明天一怒之下，将对方告上法庭，要求巨额赔偿。

谁料开庭后，对方拿了李启明的一张便条，居然让他败诉了。

李启明给对方写便条，却不出手相助古汉集团，到现在为止，沈明天都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古汉集团面向社会融资，是征求过李启明同意的。按沈明天的计划，募集回来的资金，作为收购公司的资金。只要收购成功，古汉集团便可完成上市所需要的全部条件。

公司借壳上市后，就能融到更多资金。融回来的资金，一方面可以还了前期融资，一方面扩大生产。以当时古汉集团的社会声誉和口碑，完全可以在短期内实现盈利。

收购不成功，融回来的资金便没了作用。非但不能发挥作用，还要承担每日看着涨的利息。

沈明天便提出将融资原路退回，并承担相应的利息支付。

可是，他的建议遭到了李启明的断然否决。

由于前期融资时，为保证资金安全，香河市委市政府强烈要求设立共管账号。沈明天考虑到香河市方面提出这样的要求不为过，便同意了。

结果，融资进来的钱，全部进了共管账户里。而古汉集团却对共管账户没有任何支配权。

融资的主体是古汉集团，与香河市委市政府毫无关系。因此，还钱的主体，自然也就是古汉集团了。

沈明天原以为共管账户里的资金还躺着没动，现在还本付息，古汉集团还能承受得起。谁料一查共管账户，却发现账户里只剩下八块钱。其他的融资，都不翼而飞了。

沈明天大惊失色，赶紧去找李启明要个说法，却被告知，由于收购失败，香河市委市政府已经将这笔融资挪作了他用。

沈明天气得浑身颤抖。这种事，放在国外，就是很严重的犯罪行为。可是到了香河，他连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李启明也没将所有的事做绝。他透露出来一个信息给沈明天，香河市要对古汉集团开刀。

按沈明天的说法，他是被李启明逼着逃回来旧金山城的。

李启明暗示了他，如果他不走，他将被抓起来，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出去。

沈明天深惧被抓，便丢下一切，只身离开了国内。

“我差不多是赤手空拳回来的。”沈明天在单独与刘非凡在一起的时候，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回想起来，我发现我早就被人设计挖坑陷害了。”

刘非凡狐疑地问道；“谁陷害你呢？”

沈明天苦笑道：“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李启明。从我提出将古汉集团上市开始，李启明就表现出来他的热情。他告诉我，香河早就想促成一批企业上市了。古汉集团恰好遇到了风口，不支持我，他支持谁？”

刘非凡委婉道：“领导希望你上市，动机是对的。别的不说，至少，这也是他执政时期的政绩啊。”

沈明天摇摇头道：“不瞒你说，我对国内的营商环境早就绝望了。只要李启明这样的人还在位，国内的企业想站起来，几乎是没希望的。”

刘非凡听出来他话里有话，便试探着问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吧？”

沈明天冷哼了一声，没有辩驳。

会见当地华人代表，是本次出访的一个重要环节。

华人虽然工作生活都在国外，似乎与国内没有任何关联。但是，每一个华人的背后，都有一根脉络牵到国内。

华人在海外，哪怕历经过几代人，他们的心里，永远都只把自己当游子。

祖国于他们而言，永远是灵魂深处最神圣和最伟大的地方。

刘非凡清楚知道，当年国家举起全球招商引资大旗的时候，响应的绝大多数都是华人。

他们不远万里，带资金，带技术，带市场回来。他们打开了一扇国内通往世界的繁荣富强的大门。他们在祖国的建设上，功不可没。

刘非凡此次会见的华人首领欧阳城，尽管他早就移民了，但是，他的事业却与国内紧密相连。

沈明天在旧金山华人圈里，算不得大人物。但是，他的遭遇，却让包括欧阳城在内的华人，对国内的复杂关系生出了迟疑的态度。

刘非凡这次会见欧阳城，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想法。

他希望欧阳城利用他的影响里，带回去一批资金和技术。至少，在振兴香河工业的问题上，能起到重要作用。

然而，欧阳城对他的暗示似乎充耳不闻。他将沈明天推给刘非凡，究竟是什么想法，没人得知。

会见结束后，刘非凡单独将沈明天留了下来。

于是，就有了上面这一段对话。

沈明天毕竟是在国外接受过系统教育的，而且他学的恰好是工商企业管理这一块。如果让他来执掌古汉集团，显然要比沈露强很多。

可是无论刘非凡怎么说，沈明天始终没有回国的念头。

过去，刘非凡还一直以为古汉集团的倒下，与沈明天有直接关系。在他看来，沈明天这种人，从小养尊处优，就该是个纨绔子弟。

他万万没想到，古汉集团的前世今生，都与李启明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你现在不回去也行。”刘非凡缓缓说道：“我只希望，你们父子能见最后一面。”

一提到沈佳秋，沈明天便沉默了。

刘非凡能够感觉出来，此时的沈明天，心痛得犹如刀绞一般。

尽管他紧闭着嘴唇，脸色显得平静，但是他猛眨的双眼，还是透露出来他的巨大伤痛。他在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

“我爸的事，就拜托刘团长你了。”沈明天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道：“我相信你。”

刘非凡笑笑道：“我会尽一切努力的。而且，你还有堂妹沈露照顾沈老先生。所以，你不必太担心。”

沈明天将头仰起，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久久没有出声。

刘非凡站起身道：“沈先生，我们今天的见面，就到此吧。如果你愿意，我想录一段你的话，回去后我会让你父亲听到的。”

沈明天一楞，没有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