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过后的那个暑假，是云慕乔最不愿回忆起的一段时光。

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她抱着送给迟羡的毕业礼物，去迟家找她的小竹马。

如往常一样，她轻车熟路地走进迟家，和遇见的佣人们打了招呼，哼着歌步履轻盈的上楼去迟羡的房间找他。

她边往楼上走，边扬声唤道：“狗蛋！狗蛋你快出来呀！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迟羡闻声而来，笑容爽朗的说：“你有什么好东西是我没有的？拿出来给我看看。”

云慕乔抬头仰望着靠在楼梯口等她的俊逸出尘的少年郎，如同看着热烈而明媚的太阳。

她献宝似的举起怀里的玻璃盒：“看，我给你准备的毕业礼物，喜不喜欢？”

迟羡笑着往楼下走，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尚未说出口，突然身形一晃，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全身的骨头般，软软地倒下来。

云慕乔的心，停跳了一拍。

玻璃盒和里面的红色法拉利跑车模型从她手中滑落，滚过长长的楼梯，“哐啷”一声，四分五裂。

她飞奔上楼，接住倒下来的迟羡的身体。

“狗蛋，你没事儿吧？”

她晃了晃迟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迟羡，你别吓我啊迟羡，这个毕业礼物一点都不好，我不喜欢的。”

她抚摸着迟羡的脸，试探他的呼吸。

微弱的呼吸，令她恐慌不已。

“来人！快来人呐！救救迟羡！求求你们快点来救救迟羡啊！”

迟羡被送去医院抢救，在ICU住了半个多月。

云慕乔陪着迟家人一起，接到医生给迟羡下的两次病危通知书。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前一秒还好好的，后一秒她的太阳就将要陨落。

她甚至在想，如果她那天没有去找迟羡，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迟羡会突然器官衰竭。

迟宁和崔芳菲抱着她安慰：“乔乔，阿羡的病不是你的错，别自责。

“要不是你去找他，正好遇见他发病，及时送来医院抢救，可能阿羡现在已经……”

后面的话，她们没有说完。

可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如果云慕乔没有去找迟羡，迟羡会在房间里出事，然后独自在房间里躺几个小时。

急性器官衰竭，几个小时得不到救治，后果可想而知。

云慕乔强打起精神，安抚他们说：“我没事，迟羡也不会有事的。”

迟家人的状态比她更糟，她不能在这种时候还要他们操心自己。

而且迟羡的情况尚不明朗，她不能倒下。

云慕乔一直在医院守着。

不能探视，就坐在医院走廊上。

守到深夜熬不住睡过去，乔若雨和云景霄再把她接回家。

第二天醒来，洗漱过后，饭也顾不上吃，就直奔医院。

到了探视的时间，迟羡若是醒着，她就同他说话。

“我们一起种的向日葵开花了，不过长得有些奇怪，花瓣一层叠一层，毛茸茸的，我感觉今年过年，可能吃不上瓜子了。”

“绮山附近新建了个楼盘，叫仙云府，以后我们也在那里买房好不好？我们就住对门！不过先说好，我要买能看见海的那一面，你不准跟我抢！”

“狗蛋，我成绩没你好，要是进了高中，不能和你在同一个班怎么办？你会不会认识了其他女同学，就忘记我这个小青梅了？你不要忘记我好不好？就像我不会因为别的男同学忘记你一样。”

……

若是迟羡累了，云慕乔就不说话，静静的陪他几分钟。

熬过最艰难的半个多月，迟羡终于脱离危险，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看着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迟羡，云慕乔什么话也没说，在众人都围着迟羡转的时候，默默退到病房外，蹲在走廊上捂着嘴哭了许久。

迟羡的身体好转了，但是精神却很坏。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疯。

先是摔东西骂人，然后痛哭尖叫，抽搐痉挛。

严重时会出现幻听幻觉，他把自己挠得鲜血淋漓，说身体里有虫子在爬，有虫子在咬。

情况最糟糕的时候，迟羡甚至会以头撞墙、拿刀割肉。

医生担心他伤害自己，也担心他伤害别人，会用捆绑精神病人的束缚，带把他绑在病床上。

迟羡往往奋力挣扎到青筋毕露，眼睛赤红，面目狰狞也不停止。

他求人救他，也求人杀他。

但最后，所有的话，都会变成：“乔乔，乔乔，乔乔……”

云慕乔趴在门上看着这一切。

她想进去陪陪他，可是所有人都不允许。

“乔乔，阿羡他现在谁也不认识，你进去他会伤害到你的。等阿羡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伤到了你，他也会自责。”

云慕乔哭得嘴唇都在颤抖：“可是他需要我。”

而且她也不相信迟羡会伤害她。

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她。

云慕乔终究还是如愿以偿，进入病房陪着发病的迟羡。

那些将迟羡五花大绑的束缚带没有被拆除，云慕乔就坐在床边，和迟羡十指相扣。

迟羡的手心被自己的指甲刺得鲜血淋漓。

握住云慕乔的手以后，却克制着一分力也没使。

云慕乔像平时一样，给他讲生活中遇到的人、遇到的事，路边的野花和天上的云彩。

她想，迟羡一定会好起来。

云慕乔不信神佛。

可那个暑假，她把滨海所有的佛寺道观都拜了个遍。

不拘哪路神仙，她只求迟羡平安。

医院给迟羡开了很多药，病房里也总是弥漫着药的苦味。

云慕乔折下她和迟羡亲手种的向日葵，每天带到病房里，插在床头柜的花瓶里。

“不结瓜子的向日葵不是好向日葵，不过能陪你一天，也算死得其所。”

迟羡放下手中的书，瞥了眼床头花瓣重叠堆积的向日葵，伸手轻轻弹了下云慕乔的脑门，说：“是我们买错了种子，这是重瓣向日葵，不结瓜子。”

云慕乔摸摸头，朝他吐舌头：“都怪你，害我过年没瓜子嗑了。”虽然种子是她挑的。

迟羡宠溺的笑着应下：“是，都是我的错。

“明年给你种结瓜子的向日葵，比你脸盘子还大的向日葵。”

云慕乔锤他的肩膀：“你脸盘子才大！”

开学之前，向日葵被霍霍完了。

云慕乔开始学着做甜品。

草莓慕斯、榴莲千层、奶油泡芙……

每一样，她都喜欢放很多糖。

“狗蛋，这是我新学会的草莓蛋糕，上面我只摆了草莓尖尖，保管够甜，你尝尝看？”

迟羡推开她递过去的草莓蛋糕，不太高兴的看着她：“乔乔，为什么要去舒文高中？”

他瘦的厉害，稍一弯腰，就会看见把病服撑起来的蝴蝶骨。

云慕乔眨巴眨巴眼，叉起一块草莓尖尖喂到迟羡嘴边，不解道：“去舒文高中，不是我们一早就说好的吗？”

“可是开学前，我不是说不去了吗？”迟羡皱着眉，烦躁地推开她的手。

“为什么不去？敏敏和小疯子都去了。你现在在住院，我的朋友就只剩下他们俩了，要是不去舒文，我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上学，那也太可怜了吧？

“还是说，你希望我认识别的男同学，和其他男同学一起上下学？”

迟羡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过了会儿，他翻身躺下，扯过被子盖住头，声音闷闷的透出来：“蛋糕太甜了，我不想吃。”

云慕乔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明白迟羡为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她有些遗憾地看着自己精心制作的草莓蛋糕，今天迟羡一口都没吃。

“我先回家写作业了，明天再来看你。”

迟羡闷闷的应了一声，没拒绝。

走出医院大门，云慕乔看着满目灯火，心情烦闷不已。

她深呼吸了几口，提着草莓蛋糕往旁边路口的垃圾桶走。

迟羡不喜欢的蛋糕，她也不喜欢。

经过医院附近的小巷时，正巧遇见一群小混混在欺负一名穿着舒文高中校服的学生。

那名高中生被欺负的很惨，抱着头蹲在地上挨揍。

云慕乔火气上头，立即扬高了声音喊道：“我已经报警了！”

她吓走了小混混，救了校友一命。

又因为一时好心，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将手中的蛋糕送给了鼻青脸肿的校友。

“生活很苦，吃点甜的会开心一点。”

后来，迟羡告诉她，那个她在不经意间拯救的校友。

名叫陆瑾。

命运的齿轮，从那一刻开始转动。

也从那一刻，开始被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