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爷子的葬礼当日，殡仪馆告别厅里人进人出。

正中悬挂的楚齐风遗像气宇轩昂，难怪给儿子取名为楚雄，一看就是个不服输的人。

只是楚齐风和楚雄父子二人完全是两个模子刻出来的，样貌、气质、性格完全不同。

B市做生产制造的几家老牌企业老板都来了，郭敏站在家属位接受各方悼唁，老田从旁协助应对。

“哎呀，世事无常啊，上周还一起打球呢，这说没就没了。”

“这人哪，出生有预产期，离世没预告牌，不然还能好好地打个招呼再走。”

“现在到了我们这个年岁，真是一觉睡过去，都不知明天能不能醒。”

“胡思乱想那么多干嘛，要我说，及时行乐，该吃吃该喝喝，别总想着给子孙存钱攒家底。儿孙自有儿孙福，要是没了你，人家照样开心快乐。”

“老周说得对，不能委屈了自己。”

“对，不想看孙子就不看，想找老伴就找老伴，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不能把家底给了儿女，还转头给他们打工。”

“就是这么个理儿，别老了老了连自由都没有了，我看老楚就挺想得开。娶了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后老伴，不争气的儿子想不管就不管，自己挣钱自己花，从来不亏待自己。”

“对了，怎么没见到老楚儿子楚雄啊？”

“亲儿子没见到，那后儿子也没露面啊？”

“哪个后儿子？”

“郭超，前段时间老楚刚提拔当上副厂长那个。”

“老楚的家具厂这两年没跟上市场节奏，也不知道他这一没，这厂子还能不能搞下去。”

“那就不好说了。”

“我说老许，你不是已经盯着老楚的家具厂好久了吗？现在可是个好时机，说不定你现在找上门去，一准儿能捡个便宜。”

“可是，找谁谈啊？”

“也是，也不知老楚把家具厂留给谁了？”

“应该是楚雄吧？怎么也是亲儿子……”

就在几个和楚齐风平时生意场上熟识的人悄声议论的时候，楚齐风的亲儿子楚雄来了——一步三哭，“呜哇哇……”地来了。

跟在身后的王天灵不由自主地缓了缓脚步，着实觉得刚刚在车上还在念叨财产分配的楚雄，一进告别厅就悲痛欲绝的样子戏份过重。

众人被楚雄的哭声吸引过来，齐刷刷的视线更加助长了楚雄的表演，“呜哇哇”地直接扑跪在了楚齐风的遗像前。

王天灵一身黑色大褂，束了个道士头，一脸严肃地将怀里抱着的凌晨才拿到手的苏州第一电子仪器厂生产的老式东吴牌收音机放在了供桌一角。

“我可怜的爸爸呀，您怎么走得那么突然哪，怎么就没给儿子再见一面的机会啊！”楚雄捶胸落泪，哭声惊天动地。

随后而至的巫芋心下叹服不已，这楚雄哭拜的丧词竟跟当日去无问院子哭嚎的腔调一字不差。

郭敏站在原位没动，老田也没有上前，负责葬礼仪式的工作人员知道是亲儿子也不好阻拦，所以就任由着楚雄耗费着巨大的体能哭嚎下去。

楚雄的妻子张今和儿子楚由迪是落后一步进门的，一大一小倒是没有上前和楚雄一样表演，原因没有别的，张今觉得丢不起那个人。

“妈妈，为什么爸爸哭得那么伤心，而我却哭不出来？”楚由迪随着妈妈跪拜完，起身离开时小声问道。

“那你伤心吗？”

“伤心。我想爷爷，爷爷对我很好！会带我去游乐园，会给我买，会带我去工厂参观流水线，还教我怎么用积木拼天坛……”楚由迪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刚刚七岁的孩子，有些心情未必能用语言表达出来。

“只要你心里想念，爷爷就会知道，不哭出声来也没关系。”张今蹲下身来，给儿子擦了擦悄声滑落脸颊的眼泪。

楚由迪点点头，然后被母亲牵着小手走向了郭敏和老田那边。

旁边一道仅供工作人员进出的大门外，一个有些驼背的保洁压低了帽沿，恰好听到了这段母子二人的对话。

就在楚雄哭嚎得快缺氧的时候，郭超来了。

郭超完美继承了母亲郭敏的柔美精致，在一个男人的脸上，这份柔美就生出了几分阴柔，在楚雄这个粗人眼里，郭超就是个“太监”长相。

众人的目光再次转了方向，由楚雄的表演看向了郭超和同行的人。

如果说郭超长相阴柔，那么这个同行的年轻人可谓阴柔至极。

身穿与王天灵近乎同款的黑色大褂，倒没有同款道士头，而是一个干净利落刚露出些头茬儿的寸头。如此，更加凸显出五官的优越，只是那藐视众生的神情，让那白得通透的面皮又冷了几分。

人与人之间的第一面，往往只需一眼便能测出人与人之间的温度，像这种零度以下的信息流，估计没有几人能有信心跟这样的人交上朋友，甚至连主动搭个话的心思都没有。

众人不由屏住一口呼吸，觉得这葬礼有好戏看了。

“楚雄，你就算在这儿哭到天黑，也代表不了尽了孝心。所以，别浪费眼泪了。”郭超一边上香，一边用仅楚雄能听到声量道。

“野心贼子，我哭我的，干你屁事！”楚雄的声音控制得没有郭超好，郭超听到的同时，也进了身后冷白皮的宫羽的耳朵。

郭超冷笑一声，“我们两个人的事，葬礼后清算，别扰了老爷子安息。”

楚雄已没心情再哭，怒不可遏地对转身离去的郭超低吼一声：“王八蛋！”

十分钟后，悼唁仪式正式开始。

司仪首先沉声宣布：“由于尊重逝者生前遗愿，取消遗体告别仪式，愿他的伟岸英姿永存我们心间。”

接着，大屏幕上放映了楚齐风的一生掠影，从出生的乡村到求学的县城，再到后来打拼的大都市，每一步每一个选择，有坎坷有幸运，65张新老照片，从过去到现在，构成了一支4分16秒的短片，前后几秒的留白，再配合楚齐风最喜欢的一首3分48秒的老歌《三月里的小雨》，节奏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