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倒计时一百天整。

题海战术忽然被按下暂停键。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动员大会，考前冲刺大会。

施云最近做的最多的不是题目，而是搬凳子。每天，不定时地接到通知，就要搬凳子去操场开会。

她不禁想起初中生涯的伊始，正是在搬凳子去操场开会的过程中拉来序幕的，而今，初中生涯接近尾声，又要搬凳子去操场开会，仿佛在跟初中生涯做最后告别，还必须要首尾呼应。

这确实也是在告别了。

校长，副校长，年级组组长，各个学科带头人，隆重登场，统统出现在这最后的时光里。他们个个身着黑色西装，表情严肃甚至凝重，搞不清楚状况的，还以为他们在参加遗体告别仪式。

一大堆见过的没见过的老师，轮番上台讲话，各种鼓励表彰轮番来袭。连施云这样成绩高不成低不就的学生，也出现在被表扬的名单上。最后，她还意外收获一张优秀团员的奖状。

奖励来得莫名其妙。初三上学期期末考试，施云只考了全班第十四名，论奖励，怎么也轮不到她，她也想不明白，十四名，跟团员优秀与否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过好像大部分人都得到了表扬和奖状，学校现在采取鼓励战术，就是希望大家能获得更多信心，考试时候超长发挥。想到这里，施云就对自己的奖状见怪不怪了，反正都是学校安排的名号，不拿白不拿。

天气渐渐炎热了。最近一连几天都是艳阳当空，天天开会都要在操场暴晒，施云觉得，自己已经黑了一圈。

好在最近一直开会，学校要求大家必须每天穿校服。所以不必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为穿什么衣服能遮住肥肉而苦恼。最好一直穿着宽松的校服，就可以一直遮住自己越来越多的肥肉。

施云挪了一下凳子，想躲进阴凉处避免阳光直射。谁想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杨钊。她这才发现，原来杨钊一直默默地坐在她旁边。

一点也不像曾经的纨绔子弟风格，今天的杨钊竟然像一尊雕塑似的，悄无声息地坐在这里。如果是以前开会时候，他早就拉着施云天南地北地拉家常了。

可能还是跟他家里出事有关吧。施云不禁这样认为。自从他爸爸出事之后，他就变得异常安静。想起这些事，施云忽然有些心疼。曾经，杨钊一直把她当妹妹一样宠爱，给她带好吃的，过生日送她礼物，跟她讲大城市的所见所闻。他几乎陪施云度过了初中生涯最重要的一段时光，而今，这位老大哥变得不开心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好好安慰他一下呢？

“喂，杨钊！”施云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干嘛呢！”没想到杨钊反应挺大，他吼了一嗓子。

“哟，怎么那么凶啊！喊你一声都不行啊！”施云抱怨着。

“开会呢！有事快说！”杨钊没有很严肃，也没有嬉皮笑脸。

“欸，也没什么大事，就想问问你，到时候会在哪里读高中？或者说，你能不能考上市一中啊？还是车城子弟高中？还是其他省重点高中？”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你个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老大哥的事啦？”

杨钊的一句“小丫头片子”，仿佛又将施云拉回到初一的时光中。那时候和杨钊前后桌，旁边还坐着张笑洁。这段假想的三角关系，还让施云苦恼了好一阵子。当时她还幼稚地觉得，自己的初中生涯就这么一直尴尬下去我不算是个坏事，至少杨钊还能陪她解解闷。想不到一眨眼，这样的苦恼和尴尬早就烟消云散了。

“哼，我才懒得操心！不过，听你这口气，心情好像蛮不错嘛！刚才干嘛板着张脸，还对我凶巴巴的，一点都不像你了。你就应该嬉皮笑脸的！”

“什么叫嬉皮笑脸，老大哥我是相貌堂堂好不好！你不是想知道我去哪里读高中吗？告诉你啊，记住喽！我就算考不上县一中，我爸妈也会想办法把我塞进市一中的！哈哈，这个答案满意了？”

“哼，嚣张！”施云努起小嘴，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怎么，不服气？不服气你也来啊，跟我一起去市一中，跟着老大哥混，有饭吃！哈哈哈！”杨钊开始得瑟了。

“哎，我考不上市一中的！还是算了吧，就在县里读高中，也挺好。”施云垂头丧气地说。

“哟，哪儿那么谦虚！你看你挺聪明的一小丫头片子，哪儿会考不上市一中呢！中考不就跟平时的期末考试一样嘛，都是考试题，我还不信，中考题还能考个花出来啊！再说了，就算考不上…”杨钊说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凑到施云耳边嘀咕：“到时候叫你爸妈给市一中老师塞点钱，就可以去那里读书了，真的，不骗你！”

施云听完尴尬地笑了笑。其实真的无关塞不塞钱的事。施云的真实成绩她自己很清楚，现在连年级一百名都考不进去，想在中考时候考上市一中还真的是天方夜谭。

就算家里花钱把自己送进省重点高中了又能怎样呢？她不是妄自菲薄没有信心，而是现实就是如此残忍。连中考全县第一的马梦瑶，现在都已经在省重点沦落到全班第二十四名了，更何况连全班第一都没考到过的自己？如果以这样的水平去省重点，那不等于把自己往年级倒数第一的宝座上送吗？

想到这里，施云更加羡慕嫉妒杨钊了。

他不仅家境良好，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他爸妈还为他聘请各种家庭老师，关键是他自己也很争气，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被他占全了。

“杨钊，祝你前程似锦吧！就像郎老师说的，你天生就是块读书的料子，以后去了市一中，要继续好好学习，说不定将来还能考上清华北大呢！”

“啧啧，我怎么听你说这话那么别扭呢！啥意思，要跟我永别啊？我可不想啊，我还没把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欺负够呢！你要是不陪我读高中，我的生活该多无聊啊！”

“你拉倒吧！你总会认识新的朋友，新的小丫头片子，再说了，你不还有葛恋嘛，她考上市一中应该没问题吧！她陪你不就行了？而且，我知道，你们俩在初二的时候，在一起过，葛恋告诉我的！”

杨钊原本得意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他没说话，安静沉思了几分钟。

短短的初中三年，杨钊应该是四班异性缘最好的一个男生了。他家境殷实，长相帅气，成绩优秀，好多女生偷偷喜欢他。他看起来放荡不羁，华而不实，不会对任何人真心，但他确实也曾真心喜欢过。

在他幼稚懵懂的爱情观念里，他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得从思想上征服她，如果无法征服，他便会退出她的世界。

他真心喜欢过张笑洁。可是张笑洁向来奔放自由，她不可能把自己约束在一段固定的感情里。比起青春期朦胧的小甜美，她更喜欢兄弟间的侠骨柔情。所以她身边游走着许多男生，大多都是不良少年。这样的张笑洁，是十个杨钊都招架不住的。所以，他只能黯然退出。

他也真心喜欢过葛恋。葛恋是个可以让男生女生人神共愤的奇人。杨钊喜欢她，正是因为她总受大家的排挤，得不到真正的关爱。杨钊对她的爱，其实是一种怜爱。

一开始葛恋是接受的。毕竟她可以有炫耀的资本了，她可以告诉大家，她并不是一无是处令人讨厌的女生，至少还有富家公子愿意给她温暖。可她总是那么自命清高不可一世，她总是拿杨钊和她心里最喜欢最崇拜的李万泽作比较，时间久了，杨钊也会烦。他甚至开始厌恶自己，为什么成绩不如李万泽，为什么考不到年级第一！最后，他也放弃了。

其实，纨绔子弟也有内心温柔的时刻。只是他的温柔总是被华而不实和吊儿郎当掩盖，让一般人很难看到也很难走进他的内心。当真正发现的时候，才知道他早已遍体鳞伤。

“呵…”杨钊轻蔑地笑了笑，“其实，我挺傻的！总是做傻事！”杨钊已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你才发现自己傻呀！”施云不知道杨钊的内心刚刚经历过什么波澜，她只是无意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不过以后不会了！不管对谁都不会了。张笑洁也好，葛恋也罢，她们都是我的初中同学，仅此而已。对了，以后你不管在哪里读高中，都不要忘了老大哥哦，记得保持联系。”

然后，杨钊终于彻底恢复了平常的嬉皮笑脸。

老师们在主席台上不停地讲说，口干舌燥。他和施云在主席台下夸夸其谈，侃天说地。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初一时候，一切都变得很慢，时间慢，上课慢，下课慢，考试慢，放假慢……

阳光忽然猛烈起来。刚刚坐的地方还是一片阴凉，现在已经被阳光完全霸占了。

此刻的阳光恰巧照在杨钊的脸上，他笑起来露出的一口白牙，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施云都不敢正眼看他，总觉得那口白牙会晃瞎她的眼睛。

然而，这张帅气逼人，英俊潇洒的面孔，却是初中生涯里，杨钊留给施云最后的画面了。

时间并没有回到初一，也没有慢下来，它还是分秒不差地往前走。各种大会小会结束之后，做不完的习题和试卷还会卷土再来，且一直持续到中考前一天。

中考虽然也是普普通通的考试，它不能考出个花来，可是有些人却能把中考考出个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