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虽然没放过枪，但好歹是蒙古草原上出来的女子，对火器并不陌生。

那精雕细琢、只比人手掌略大些的手枪，让她赞叹连连，还传给刚从大青山回来的三个孙女，一起观赏。

“这么个小玩意儿，真能伤人吗？”

海枫不慌不忙地，往太后旁边的小桌上放置茶点，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多布从鄂罗斯买回来的，我哪儿懂这些。他倒是放了，给我看过一次。上边的宝石，我张罗着镶的。哎哟哟，不知哪里金贵，从订到买，花了好几个月的功夫。起先要七百两，后来零零碎碎，货到了又被加价，最后敲定三千二百两，还添上一箱上等茶砖。”

枪正好传到五公主手里，把装子弹的轮盘拨出来，转着听响。听见是这个价，顺手撂给了钟济海。

“四姐，就是把银子兑成金子，都够打一把金枪出来了。姐夫花钱没数这毛病，还没改过来？”

“不是，听他说这东西如何如何厉害。约摸是我不懂了。等十弟回来，问问他。”

太后好奇心被勾起来，特意叫身边得脸的老太监，出去把十阿哥找回来。一脸期待的十阿哥，猜到几分，弓身进了凉棚，便开始嚷嚷。

“是不是那轮盘手枪到了？昨儿姐夫跟咱们喝酒，透出几句来。没想到，我倒抢在汗阿玛前头看见了。”

海枫特意没叫钟济海递枪，宁可自己多走两步，把手枪给了十阿哥。

“悄悄的别声张。玛嬷想看，你就帮我们这些不会放枪的，演示演示。回头到了汗阿玛跟前儿，就当没这回事儿。”

十阿哥兴冲冲地接了枪，按昨晚在酒宴上听见的话，鼓捣了一会儿，果然咔哒一声，把轮盘给退出来了。

里头赫然，有能放下六发子弹的凹槽。

“四姐，我怎么听说，这里能放六个弹丸进去？”

“是，是有这个东西。说起这个，可新鲜呢。原来枪不怎么值钱，倒是这弹丸稀罕。听那倒卖枪的商人说，运这好东西出来，若被鄂罗斯的皇帝知道了，那要杀头的。他总共就卖给我们十二个。多布自己琢磨出个，用油纸包着火药的小东西，用作替代。他试验两回，觉得还不错。你用那个吧。”

旁边富贵捧了盛着纸包子弹的匣子，殷勤地奉上。

“奴才伺候额驸，试过两回枪。十爷要信得过，奴才给十爷填进去。”

十阿哥将空空的手枪，扔给富贵。富贵手脚利落地加了六个进去，填得满满当当，顺手取出一个火折子，打开枪上的机关，给十阿哥看里面一根粗壮的铜针。

“若用那商人给配的弹丸，就算没火，一样能点着火药。若用爷自己做的纸弹丸，那就得提前把这铜针烧热了。十爷当心些，有的纸弹丸点不着，不必慌，接着往下按扳机，说不定哪个就着了呢。”

等火折子把铜针烧得发红，富贵关上机关，将手枪还给十阿哥。

“爷请试试枪吧。”

十阿哥迫不及待，趁铜针还没冷却下去，火速向搬来的靶子开枪。

头两发顺利点着了，第三发哑火，第四发又响了，第五、第六都没成功，只冒出点黑烟。

不过纸包里提前装好的三发铅弹，倒是好好地钉在靶子上，痕迹还不浅。

当着姐姐的面，十阿哥没说扫兴刻薄的话，还夸了两句。

“这个方便，不然还得放一枪、填一次火药进去。汗阿玛指定喜欢。”

太后对这个成功率勉强才到一半的新鲜手枪，到底贵在哪里，终究是一知半解。听十阿哥夸奖，信以为真，把海枫托她的事，牢牢记在心里。

“等皇上回来，你别离开我左右太远。有说话的功夫，哀家派人去叫你。把这个献给皇上，父女哪有隔夜仇，黄履庄的事，便能翻篇儿了。”

十阿哥捏着多布制成的纸包弹丸研究，很快便琢磨透了里头的简单的构造，视线又转向阿香，紧紧抱在怀里的一个精巧的镀金小方盒。

“这里头，是不是那金贵的十二发弹丸？”

阿香拿眼瞅了瞅十阿哥，温顺地打开了盒子。

“十爷要看便看吧，只求担待奴才一回，别顺手试了就成。这小东西，可不好买着呢。”

“知道，哪儿能让你担过失。”

十阿哥顺手取了一颗在手，对着日光研究。

只见是个黄铜做的细长条，有点像水滴，前尖后圆。尾部的圆中心，明显凹进去一块，还比周围都薄。

看样子，那铜针就是单为扎这薄薄的铜片，设计出来的。

“这个不用火绳、簧机、燧石打火，也能打出去弹丸？”

“咱们爷是这么说的。为着东西难得，只在收货时试了一颗，倒没看见爷用旁的东西，只把弹丸塞进去，嘭地就打出去了。”

十阿哥越发想知道这是什么古怪道理，捏着子弹赏玩大半天，终究不得要领，于是把富贵找过来。

“汗阿玛带几位姐夫，还有其他阿哥们出去打猎，究竟什么时辰回来？”

“回爷的话，刚听皇上跟前人来报，说天黑前到行宫，陪太后娘娘用晚膳。”

“盯得紧一点，汗阿玛他们一往回走，立刻过来告诉我。”

“嗻，奴才这就去。”

十阿哥下午陪着太后等女眷，又是爬山，又是骑马的，足足逛了两个多时辰。富贵过来递消息，说圣驾要往回走了，十阿哥便一力撺掇太后，回行宫休息。太后年纪大了，确实有点累，再加上心里还挂着海枫的嘱托，于是吩咐，收拾东西回去。

坐马车时，海枫特意安排钟济海同自己用一辆，见缝插针地点拨她。

“老十表面上看着，像那么一回事，其实里头还是个孩子呢，着三不着两的。你可别被他骗了。”

钟济海听完，竟然异常豪爽地承认了，自己对十阿哥有意思。

“我不喜欢八阿哥那样，太会算计的男子。十阿哥这样，正正好好。他马虎，我精细不就行了？”

“汗阿玛绝不会点头，让你嫁进紫禁城！”

“知道啊。不过等你登基为女帝，我俩若还两情相悦，总不会半点法子全无吧？”

“你这些，都是......”

“八福晋说的。别怕，我是你这头的。凭什么女人当不得皇帝？我若是你，哪怕能在龙椅上坐半天呢？粉身碎骨也值得。与其把心思花在这些不相干的地方，你还是好好应对晚上试枪的事情吧！看情形，你是要做些手脚了。”

海枫猛地抓住钟济海的手臂，她实在太紧绷了，需要宣泄一下不安的情绪，不然也不会贸贸然地，出言阻止钟济海和十阿哥的暧昧。

“我不知道......这计划实在破绽太多......我从没做过，如此没有把握的事。”

钟济海沉默了一会儿，从颈上取出一个狼牙形状的银吊坠，封在荷包里，送给海枫。

“我讨厌阿布，但他说过的有些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说，长生天既然选择了他做大汗，那么，准噶尔部，便没有打败仗的气运。你也学学这股狠劲吧。不然，凭什么当女皇帝。若你有这个命，长生天自然会帮你，处处逢凶化吉。”

几辆马车都是黄履庄苦心反复改良过的，大量使用弹簧减震，坐起来舒适平稳。到达行宫时，太后对黄履庄赞不绝口，叫人去赏他金银。

“等这里建城忙完，哀家真想把他叫到内务府当差。做得当真巧妙。也不知四公主舍不舍得？”

五公主下了马车，发现四周看不见姐姐的身影，主动扶了太后往行宫里走。

“舍不舍得，还得问主持工程的老七。姐姐一年到头，才在归化城待几天？玛嬷先把补药喝了吧，晌午就没喝。”

其实这个时候，刚下车的海枫，正和高士奇派来的人交换消息，所以没顾上太后那边。

“情况怎么样？”

“老爷说，皇上心情好着呢。请殿下放心大胆行事，他晚上已经定下，会陪皇上试枪。”

听见有高士奇帮着圆场，海枫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半寸。

他那条舌头，能把黑说成白。

傍晚时分，行宫厨房里堆满了提前运回的黄羊、鹿、兔子等猎物。这些都是康熙领着儿子、女婿们猎得的，下旨晚上给太后娘娘加菜。海枫见这么多东西，一时料理不开，叫御厨准备炭火、炉子、细网等物，再多多预备香料，搞个烧烤晚宴算了。

负责组织宴席的官员递上来单子，海枫大致看了一遍，心思全放在研究，晚上该怎么应对康熙上。

他会不会怀疑，自己献枪的行动呢？

只单单在脑海里想象，自己用手枪指着康熙，要他写一份传位诏书的情形，海枫就紧张得几乎要呕吐。

尤其当这把枪能成功发射子弹的几率，平均下来，还不到百分之三十的时候。

在多布的试验中，甚至常常出现，六颗子弹全部哑火的状况。

她若想成功，最缺的，竟然是运气。

在今晚众目睽睽的试枪仪式上，手枪必得成功连续击发两次。

如此，康熙才会相信，左轮手枪威力无比，他绝无可能，在枪口下逃生。

多布没有办法替代自己。康熙绝不会允许一个会开枪的蒙古人，拿一把杀人利器，接近自己十步之内。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女婿。

只有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还是皇帝亲生的公主，能拿着手枪，走进射击距离。

海枫紧张到，呼吸都开始有压迫感。

第十三颗子弹，就在香囊里放着。

她想最后再检查一遍枪械状态，缓解缓解压力，随便丢下个借口，从厨房里走出来。还没来得及找拿着枪的富贵和阿香，十阿哥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地跑过来喊她。

“四姐，快跟我走！玛嬷那里遭贼了，那个什么手枪，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