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今夜过去，李颖则就只剩下六天可以活命的时间。

蝉衣在摆弄着镂空梅花格小香炉里的安神香，顾清越就在屋子外的石阶上盘腿坐着，那一双眸子静如止水。

顾清越抬头看了看，那一钩峨眉月弯在天际，不像生还谷出事那晚的月亮那般圆，还隐隐带了些血色，也不像顾明川来南宁前一夜的月亮那般亮，洒在人身上是带了些清冽。

短短的一天，就感觉扑面而来好多事，顾清越总感觉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她只觉得自己有些难以招架。

她是心悦楚慕言，可她不是爱他到事事都去无条件信了的，她终究只是个亡国公主，甚至骨子里其实只是个一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了的乡野丫头，可楚慕言不一样，他高高在上，知道的太多，也太会揣测人心。

楚慕言那次在广缘寺的试探，顾清越现在还有些耿耿于怀，她自认为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除了样貌好些，会点儿医术，空挂个煜王妃的名头，实在挑不出能让人忌惮的地方。

据说一个人恨意滔天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做的出来，他是在忌惮自己的恨意吗？对于云地的覆灭，对于顾宣沈君欢的死，她恨，对于这些年她和顾明川所遭受的迫害，她也恨，可云地是说收复就能收复的吗？国破家亡的仇恨是说消就能消的吗？

在云国先帝的众多子嗣中，顾宣是最出众也是最得先帝喜爱的那个，因此虽然顾宣对皇位并没有多大兴趣，先帝最后还是力排众议将排行老七的顾宣逼上了帝位，事实证明先帝的眼光是没有错的，只可恨楚旭那狗皇帝为了一己之私而毁掉了大云好不容易才建立的政通人和。

如果可以，她当然想一刀取了楚旭那狗皇帝的狗命，可然后呢，小川怎么办，云地的百姓怎么办，生还谷的灭谷之仇怎么办，她不敢意气用事，她要顾虑的实在太多。

自顾明川离开南宁，顾清越从来没有敢主动联系过他，她害怕万一暴露了他的行径，再引去追杀，甚至现在她都不知顾明川究竟在哪里，是生是死。

顾清越日日都要问自己许多遍，她的小川还活着吗？

现在唯一能让她安下心来的，便是冷燃一直都在，让她不会感觉自己是在孤身作战，年少的玩伴也好，同在异乡的亲人也罢，冷燃对于自己始终都意义非凡。

今日楚慕言与自己说的事，条件的确诱人，他所说的原因也足以让自己信服，可正因为他的话太有说服力了，顾清越反而觉得害怕。

在世人眼里，大云皇子顾明川早已身死北疆城，而大云公主顾清越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毕竟自己已经被换了个身份，是尚书府的顾二小姐，顾清越有时候都在想，她是不是还要感激宁帝没有抹去她原本的名字啊，越想越可笑。

可小川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啊，只有对他忠心耿耿的几个暗卫，即使再算上冷燃，那也是空有将而无军，楚慕言是怎么想到拿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去做赌注？

小川他不过刚逃离虎穴，是个胆子很小的男孩子，他怕黑，不敢一个人睡，他怎么能去做那样血腥的事，要做也只能是自己来做。

也不知道小川他有没有离开北疆城，是不是悄悄回云地了，他这些日子有没有想自己，过的还好吗，此刻会不会像自己一样，在看着天上的月亮，缺了好大一个口子的，阴晴不定，圆缺也不定，悲欢无常，离合也无常。

顾清越统统不知道，她只知自己明天要给楚慕言一个回复。

他说他有办法让李治秋班师回朝，李治秋于南宁无疑是功臣，是忠良将，楚慕言会竭力让李治秋安然回京，可自己却是想要让李治秋死！

道不同如何相谋！

就算他前瞻到北梁之祸，又心存良善，可重振大云这条路岂是好走的，稍有不慎，他便会被扣上叛国通敌的罪名，这罪名一旦被有心之人扣实了，他便永无翻身之日，甚至还要搭上性命。

这样做，于他而言，值得吗？

至于楚慕言，就算他不会骗自己，自己敢帮他找到顾明川吗？

“王妃，外面凉，还是早些歇息吧。”

蝉衣想去扶起顾清越，她却是自己手撑着地站起来了，摇摇晃晃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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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

戴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从医袋里取出小刀准备清理李颖则脚脖和手腕上的腐肉时，本在老夫人身旁站着的张氏突然一声尖叫冲到床前护住了李颖则。

“你要对我儿做什么？”

男子也不看她，只是把头转向了旁边坐着的老夫人，“老夫人，李夫人她不愿让我给小公子诊治。”

老夫人顿时便对张氏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气之下又是一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厉声道：“这可是好不容易等来的一个能救则儿的大夫，还能把你那宝贝儿子吃了不成！”

张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关心儿子安危，确实失礼了，便急忙赔礼道：“是妾身唐突了。”然后才默默退回到老夫人身旁。

男子每剜去一块腐肉，张氏都要抽泣一声，发觉男子一直在笑着，还故意放慢了动刀的速度，老夫人是对李颖则又心疼，又觉得这将军府的人都要被张氏丢尽了，怎么她儿治秋那样英勇一人，怎么娶了张氏这般小家子气的女人，可碍于旁人在场她又不能发泄，只好找了事将张氏指派出去了。

张氏一走，男子便很是利索地给李颖则刮去了所有腐肉，又上药包扎，然后抬头，“好了，待会儿再给喂了药，估计明日就能醒了。”

这两天不知来了多少大夫，都是唉声叹气离去，难得来一个直接说能治好的，老夫人一时激动就要给他跪下，男子急忙扶起了她，他倒不是礼貌，只是怕给自己折寿。

男子客气道：“不谢，可别高兴太早啊，醒不醒那还不一定呢！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要钱的，我明早再来看看。”

老夫人纵然一向稳重，听到不一定醒，脸色也是不由得一变，却还是再三道谢，还并未客气几句，男子便走了。

走出将军府不远，男子直接抄小路向摄政王府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