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池华的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是痛苦的。

高乘风临死前曾说二十五年前的悲剧，固然有其背叛的因素，但他这个宗主也同样有着莫大的责任。

他当年没能整合鸿蒙剑派便剑指妖域，就是为后来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这么多年过去，他很清楚，鸿蒙剑派四分五裂，更甚二十五年前。

而妖域松千行的势力，却比往昔的花王楼西月更大。

想到这里，柳池华的声音多了几分淡漠，“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会好好考虑。”

对于柳池华这样的决定，很多人感到诧异。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尽管不会同意鸿蒙剑派与松千行开战，但始终觉得柳池华一定会答应才对。

包括柳路云也是一样。

他目光奇异地打量着自己的父亲，突然觉得几十年不见，父亲好像改变了太多。

当年的父亲意气风发，锐意无限，从不退缩。

陆思游叹息一声，“师傅这些年，承受了太多。”

柳路云皱了皱眉头，没接话。

龙虎台上李佩青，静静等着宗主柳池华的答案。

在听到对方的答案后，似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有嘲讽之意漫出：“宗主不愿？”

“放肆！”

柳池华身边一名长老喝斥，“宗主行事，何需向你交待。”

“宗主不愿向佩青交待，那可愿向我交待？”

一道声音自扶摇堂众人所在的小峰传出，正是扶摇堂堂主李仲棋。

柳池华凝目看向李仲棋，眼色更加复杂。

二十五年了，李仲棋再没有唤过他一声师兄。

甚至，这二十五年来，他们二人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

“松千行，鸿蒙剑派迟早会对付，但不是现在。”柳池华回答。

“呵。”龙虎台上李佩青冷笑一声，“宗主既不愿意，那我李佩青今日便代表扶摇堂向宗主请战！

松千行当年算计我鸿蒙剑派，令我鸿蒙剑派无数英烈尸不得还，魂不得归！

宗主忘了，我扶摇堂上下一刻不忘！”

长老堂有人想要说什么，却在莫焉的一个眼神下，将话又咽了回去。

柳池华没看李佩青，而是望向李仲棋，“师弟，这是你的意思吗？”

李仲棋闭目，“佩青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我收他为义子，便是将扶摇堂交给了他。”

闻言，众人哗然。

史南乔一脸牙疼的表情，“果真是要反了啊。

唉呀，早知道就早点离开了。”

牧岚心的目光凝在李佩青的身上。

她有点疑惑，在刚刚一刻，她分明感受到了李佩青身上散发出的恨意。

“为什么？”

柳池华仍盯着李仲棋，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激动。

柳池华附近的人，都可以感受到他的不平静。

也正如众人感受到的那样，柳池华此刻的确心绪不平静。

如果今天说这话的不是李仲棋，柳池华还可以平静面对。

但此时此刻，李仲棋却走到了他的对立面，甚至是鸿蒙剑派的对立面。

他不解。

纵然李仲棋多年来恨他，当他是陌生人，但他很清楚李仲棋对鸿蒙剑派的感情。

李仲棋绝不会轻易背叛鸿蒙剑派！

在别人看来，这只是扶摇堂的一次请战。

但李仲棋不可能不知道鸿蒙剑派眼下的情况，但对方却还执意如此，这便是加速了鸿蒙剑派的分裂！

“为什么？”

李仲棋蓦然睁开双眼，神色凌厉，“因为我们欠如画师妹的，鸿蒙剑派也欠！”

说着，李仲棋站起身来，身体腾跃，几个呼吸间来到龙虎台上李佩青的身边，锐利的眼神迎上柳池华目光中的震惊：

“二十五年前，宗主做了错的决定。

今日，宗主仍然是做了错的决定！

二十五年前的决定，我不悔，相信如画师妹也不悔。

虽不悔，却日夜有愧意噬心。

不止是为如画，也为当年白白牺牲的同门！

宗主当年无法挽救他们，虽有责任，但尚有情可原。

我给了宗主二十五年的时间，可惜我没有等到任何我想要的改变。

鸿蒙剑派已经迟暮，宗主更是失了锐意。

今日，我扶摇堂上下必会全力支持李佩青的决定！”

李仲棋音落，扶摇堂副堂主、执事与弟子纷纷落到了龙虎台上。

众人惊愕。

很多人无法想象，一场弟子试而已，怎么会发展到了这一步。

扶摇堂……这是要叛出鸿蒙剑派？

柳池华心绪剧烈激荡起来，但他不是惊愕于李仲棋的背叛，而是将目光死死地凝在了李佩青的身上。

眼中有震惊，也有不可置信。

柳池华不说话，兰山阙却是阴沉了脸色：“你扶摇堂要叛宗？”

兰山阙的声音震出，扶摇堂的一些弟子登时血液沸腾，如遭重捶。

“叛，又如何！”

李佩青尽管修为不如兰山阙，但却向前重重踏出一步，大声吼出这句话。

他苍白着脸，却死死地挺着脊背，脸上有着一股倔意，眼中更是迸发出无尽的恨意。

“当年三堂精英身陷重围，你们在哪里？！”

“他们倍受折磨、惨遭屠戮之时，你们又在哪里？！”

李佩青在兰山阙的威压下，含愤喊出这两句话后便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李仲棋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李佩青，抬手扶住他，输入一股灵力，也帮他免去了兰山阙大部分的威压。

“你们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们被放弃的那一刻，有多绝望！”

“你们也永远不会明白，幸存下来的那些人，日夜都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与煎熬！”

李佩青双眼通红，目色狰狞，“今日我李佩青，便代表我娘江如画，代表当年惨死的三堂精英，带领扶摇堂一门叛出这腐朽之门！”

“轰隆—”

几乎是在李佩青吼出这句震动天地的话语之时，静渊堂所在的坤山北峰也发出了一声巨响。

李佩青的这句话，静渊堂的巨响，都震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尤其是柳池华，他的脸色唰地一白，整个人如遭雷击，完全地呆在了原地。

江如画。

如画师妹。

二十五年来，他无一刻能忘。

一幕幕划过脑海。

他、李仲棋、江如画三人一同成为师尊的弟子。

从此之后，三人好似兄妹一般，相互扶持。

师尊走后，鸿蒙剑派日益危殆，他们三人一路迎着千难万险，最终各自站稳鸿蒙、东极、扶摇三堂。

他们承受了太多，却始终一心。

那段时间，无论遇到什么，柳池华都不会觉得孤单。

因为还有李仲棋、江如画的全力支持。

他相信他们，他们也相信他。

可这一切，都毁于二十五年前，他做的那个决定。

当时他豪情万丈，想要一举收复被妖域侵占的人族三城，借此立威，真真正正地统一鸿蒙剑派，清除有异心的人。

临出发前，他们师兄妹三人还立誓生死与共。

可转眼间，便是失败，便是阴阳两隔……

他有愧。

对如画师妹，更是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