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槐从梁氏身上爬下来，睁着一双昏黄的三角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屋顶不知什么时候结出来的蛛网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好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似的，猛地从床上翻坐起来。

梁氏一头冷汗，身上衣服凌乱不堪，大腿上还扎着两根亮晃晃的银针，一点鲜红的血珠，正顺着银针缓慢地滚落下来。

发黑的褥子上已经攒了一小滩粘稠的血迹。

梁氏五岁的小儿子缩在屋子黑暗的角落里，一会儿恐惧地紧闭双眼，浑身颤抖，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会儿又抖着牙将眼睛睁开小小的一道缝儿，苍白着一张小脸，认真地看母亲的肚皮是不是还在上下浮动。

然后松开一口失魂落魄的气。

他记起了十天前，父亲也是这样将母亲按在床上没命的往她身上扎针，似乎要将手里尖锐的银针刺到连根没入才肯罢休。

小孩眼睁睁看着银针自父亲手中全部刺进母亲的血肉里。

要不是舅舅突然半夜喝多了酒过来敲门，声音太大惊醒了四邻，小孩几乎觉得母亲就要死在当晚了。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梁氏走路都站不起来，只能靠着他小小的身体和一根歪歪扭扭的老树根撑着才能勉强下床。

小孩记得上次父亲那般疯狂是因为那忽然闯进庄子里的侯府小姐找到了一位糊涂老头，从他口中问了些陈年旧事。

父亲气极了，所以歇斯底里的疯魔起来。

只是如今那老头不是已经死了，下葬了嘛，小孩不明白父亲为何又这般疯魔似的折磨母亲。

小小的身体缩在黑漆漆的阴影里，不敢上前查看母亲的伤势，连眼泪都不敢流。

他挣扎着喘出来的气丝丝缕缕缠绕在自己小小的膝盖上，好像一条拴在腿上的镣铐，牢牢地捆住他，生死都难。

小院外，陈槐顶着一头大汗急匆匆冲出门去，借着月光舔了舔手里一节粗糙的毛笔，写了张凌乱的纸条，之后抓住屋顶上扑棱着翅膀恍惚还没有睡醒的白鸽，将纸条绑在它的脚上，用力向上一抛。

白鸽划破夜空，震掉了两根羽毛，朝西南方向飞了过去。

那里是襄阳侯府另外一处庄子，因当年襄阳侯在那里发现了一处温泉，便叫人建了处别院，冬暖夏凉，风景优美，襄阳侯家的一双嫡子女时常会过去游玩小住。

但那两位又嫌一道过去太过拥挤，玩也玩的不尽兴，是以便一人挑两个季节。

而如今时值初春，是洛嫣然那位还未来得及见面的嫡亲二姐姐最喜欢的红杏开得极繁茂的时候，她为了赶上最新鲜的一株花苞，早在二月末，冬雪还未全化的时候便拖着一行妈妈丫鬟呼呼啦啦住进去了。

白鸽飞进别院的时候，一位守夜的妈妈正好刚点了洛盈盈房前的灯笼，骤然听到扑棱棱一声还小小的吓了一跳，看清是只信鸽，拍着胸脯骂骂咧咧两句，将小东西捡了起来，摘下它脚上的纸条，给里面的小姐送进去了。

……

经过一夜安排，洛嫣然次日上午，日上三竿时分，带着左云策一道跟着落尘道长来到了庄子前给工厂监工。

洛嫣然今日穿了件天青色薄纱对襟襦裙，显得整个人气质颇佳，精致的叫不上名字的发髻好像一圈海螺，岌岌可危的耸立在她头上，她连转头都得先考虑一下风向，免得稍不留神就给风弄乱了发型。

她的裙摆百褶，轻薄柔软，但不知是洛嫣然身高不够，还是这裙子本来设计就是这样，她穿在身上裙摆几乎就要贴地了，要不吸一口把脊背挺直，最多三步，裙角就得脏成泥呼呼的一圈。

总之这看起来十分高门贵女的装扮好像一套枷锁，牢牢捆在她身上，让她无比怀念当初十分嫌弃的那份简单的好像筷子一样的木头发簪。

洛嫣然站在落尘身后，动不得，哭不得，脸上一时表情复杂，看起来十分憋闷。

她对衣着平时一向没什么讲究，有件衣服可以穿，冬天保暖，夏天凉爽即刻，上次柳先生送她的那件月白褙子如今穿得已经快要翻毛了，她看着还能穿，也就没叫人扔了，觉得天凉的时候还能再穿一穿。

而今日凌晨刚好起了场大雾，早间空气难免潮湿寒凉了几分，洛嫣然便直接从一堆花花绿绿的春装里又把这件褙子翻出来套上了，出来的时候还挺美，觉得自己真是十分会养生。

结果人还没走出小院，被迎面走来的落尘道长瞧了个正着，继而一记眼神杀，又把她给盯回去了

再出来的时候，便被落尘道长送来的丫鬟换上了这一身。

道长看了她三圈，觉得很满意，说她现在才算是有些侯府小姐的样子，以前根本就是山野丫头，日后要好好保持，最好不在人前走动时，也能记得这份端庄，把自己的范儿立起来。

洛嫣然暗暗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本能地就要反唇相讥，结果翻着白眼的时候不巧撞上了左云策略有些呆愣的神情，那点讥讽顿在了嘴边，没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