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其实是个女人，却也忍不住对莫烟云生出了惊艳的感觉，这并不正常。

几个丫鬟端了茶水上来，是上等的信阳『毛』尖。莫青君捧了茶杯起来，瞧见其上的花样并非常见的花样，而是白底青花的岚花图，素雅至极，不由得望向了莫烟云。

莫烟云抿唇而笑，“早知王妃细心，瞧见了必会注意，这是我画了样子送到金家的店中制出来的一套。除了岚花，还有梅、竹、菊和一套彩瓷美人图的，姐姐若是喜欢，便全送给王妃如何？”

莫青君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这是你自己画的样子，可是稀罕的很。”

“哪里是什么心头之好，不过是拿来试着做的罢了。家里姐妹，你和我客气什么？若是喜欢那便拿了去，若是不喜欢便罢了。我若是稀罕这个，让你画了再做一套可不更好？”莫烟云嗤笑，斜着眼瞅着莫青君，现出一股子揶揄的味道来。

莫青君看着她笑了笑，“想找我讨图样直说便好，何必如此区区回回的暗示？”

听她这么说，莫烟云掩唇而笑，媚眼生波，天然一股娇俏柔媚，“被王妃瞧出来了？我可也没打算暗示，这难道不算是直直的向你讨的么？就不知王妃给不给这个面子了。”

“你都如此说了，我还能拒了你不成？”莫青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面上融着笑意，那笑意却没进眼底。

她心底有些发凉，心中明白莫烟云已经跟之前大不一样了。但凡是见过她先前的再见她现在，必然会有此感受。而原本莫烟云身上那股淡淡的诗书气，已经变得『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股子空壳了。

说话间，莫青君朝着周围打量了一番，入眼只见得一片素淡的颜『色』。床幔是雪青的罗锦，外头有一层荼白『色』的云纱；窗上糊的是缟白的菱纱纸；花几上摆的是淡青『色』的美人觚，里头『插』的是胭脂点玉的余容花。

心底下便有了些计量，面上半点不『露』，只笑着问道:“三姐的全福『奶』『奶』请的是林家『奶』『奶』和邵家『奶』『奶』么？”

听到她的话，莫烟云面上的笑意便淡了淡，明白莫青君说的是出嫁吐蕃的事情，所以她的声音更冷了一分，“正是那二位『奶』『奶』。”

莫青君带着几分探问的意思问道:“三姐莫不是有些着羞了？”

莫烟云沉默了一会儿，面上所有的笑意便隐了去，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莫青君。

“你是个聪明的，我也不与你做戏了。”莫烟云的嘴角扯起一抹笑，“我向来是个只爱诗书的，交际应酬不是做不来，只是不想活的那么疲累罢了。今儿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可好？”

见莫烟云这模样，莫青君也凝了神『色』。

“仅婚事，我并没有任何话说，你也知道那是我自己求来的。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这我很明白。然而我有些事儿想和王妃商榷商榷。”见莫青君没反对，她接着说了下去，“虽说陪嫁的名单已经拟好了，但我的陪房和陪嫁丫鬟，我想自己挑。可是……二房和三房的两位长辈，却是不肯让我自己做主的。”

莫青君垂了眼，“陪嫁的单子是几位婶婶亲自拟的，再则已经送给家中的长辈们看了，日后还有皇太后和皇上给你的添妆，这件事只怕我做不了主。”

莫烟云脸上并没有失望的神『色』，似乎早已知道，刚说的话似乎不过提了提一般，转了另一个话题。

“我听说几位长辈要给我添箱，我很想知道，王妃的添箱里有些什么？”

听到此话，莫青君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笑了笑，看向莫烟云的眼睛，“添箱不过是一点心意，算不得什么，里头也不过是些头面首饰罢了。”

莫烟云也笑了，“王妃应深知我素来为人，是不爱红妆的。”

听她这么说，莫青君垂眼瞧着桌上的茶杯，“是我失虑了，不如改成几幅前朝字画和端砚，可好？”

“王妃看来甚是了解我。”莫烟云浅浅呷了一口茶，抬眼看着莫青君，眼底带了些许冷意，“此番出嫁，山水迢迢，从此姐妹之间相隔千里。所以我心底里慌张的很，只想有什么是能靠得住的。王妃该是能明了若言的罢？”

莫青君点头，面上保持着微笑。

“除了字画，里头还有些东西，等你过去了自然能瞧见。”

莫烟云便笑了起来，带了一股子清冷又妖媚的劲儿，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偏生又能混合在一起，结合的天衣无缝。

“那我便多谢王妃了。”

便是这么说着话，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莫青君这般想着，说话倒是正常的很，可是那眉梢眼角的风情她并没有错漏，那是之前莫烟云所没有的东西。

她身上的变化，那莫名的冷香，莫青君也都没有错漏。

虽说莫烟云以前也爱素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莫青君明白，内里……已经大有不同了。就如同蝶出蝶蛹，已经蜕变成了另外一个物种了。

莫青君坐在椅子上，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试探。虽说已经明知道此时的莫烟云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一个了，可是她的『迷』『惑』之处却并没有被解开，反而那层遮掩的浓雾变得越来越浓重。

她不明白，莫烟云这种古怪的转变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如果说这并不是莫烟云，那倒还说得过去，可是那容貌虽然有细微的不同之处，倒是跟莫烟云是一模一样的。虽然如今的李姨娘，不，是李珺含是那般模样，可是当初教导易容术的时候，倒也还是尽心尽力的。

至少如今的莫青君，从莫烟云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

“三姐失踪了这么些日子，着实是叫人担心。先前母亲也是失踪了的，之后三姐也跟着失踪了，不知三姐在失踪的那段日子里，有没有见过母亲呢？”

想来想去，这么拐着弯说下去估计是一整天都说不到重点的，所以莫青君直接问出来了。

“哪里会见得到呢？就算是同一帮人掳走我和母亲，也是不大可能会让我们相见的。”

听到她的回答，莫青君点了点头。理倒也是这么个理，说倒也是说得过去，可是她总是在心中莫名的觉得这个莫烟云是在说谎。虽然她自己也并不明白这个直觉是从何得出的，可是她始终没办法相信这个莫烟云所说的话。

这时，一个丫鬟面『色』苍白的捧着一盆被遮盖住的盆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看她的神『色』，带着恐惧和不安，还有那么一丝的茫然。这样的神『色』让莫青君不由得起了疑心，可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随意看了一眼，笑着看向莫烟云，开口问道:“怎的你到如今才洗漱么？”

莫烟云看了那丫鬟一眼，那丫鬟的面『色』愈发苍白了起来，身子也微微的在颤抖。

“嗯，今日起的晚，丫鬟们又惫懒，到现在才收拾好。真是……让王妃看笑话了”她掩唇而笑，斜眼撇向那颤抖着的丫鬟，轻声说道:“你这蹄子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看见王妃在这儿，想要捡了高枝不成？就算王妃瞧得上你，你如今也还是要替我做事。”

看到那丫鬟呆愣愣的表情，莫烟云双眉拧起，提高了声音叱责，“你还愣着？还不快去把东西给我倒了”

“三姐又何必为一个丫鬟生气呢？大抵是新来的罢？新人做事往往都是这般『毛』『毛』躁躁的，花点心思提点一段时日也就好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在看莫烟云的表情。

莫烟云在她来了之后，面上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不管是笑还是忧，都仿似浮在水面上的浮萍，看上去很美表情很到位，可是给人的感觉是虚的。而方才莫烟云叱责的时候，虽然声音不大，表情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莫青君能够感觉的出来，那怒气是真实的。

而那个小丫鬟似乎是因为对于莫烟云过于的畏惧，反而镇定了下来，不再发抖了。

她细声细气的应了一声，端着那个盆子出去了。

见在这儿也打探不出什么来，莫青君便站起身，对莫烟云笑道:“天不早了，我也该去父亲那儿了。”

“既是如此，那我也便不留你了。”莫烟云也起了身，盈盈浅笑着看向莫青君。

莫青君点头，行至门口，忽然回身，说了一句:“三姐既是新嫁娘，屋子里头也该喜气一些，怎的你身边没个正经人儿提点提点？改日我唤人过来替你布置布置罢。”又笑了笑，“三姐虽说爱书，还是要抽些时间出来准备准备物事，请几位长辈过来指点指点规矩的好，既是要嫁过去的，总该准备了才好。”

莫烟云施礼，动作倒是标准的很，可是却瞧着一股子娇娇怯怯的味道。“王妃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莫青君点头，这才起步离了院子。而在她身后的莫烟云抬眼瞧着她的背影，忽而莫名的就轻笑了一声。直到莫青君的背影消失在了院门口，她才面『色』转冷，看向角落里缩着的一个身影。

那个缩着的身影，便是先前莫青君在屋子里看见的那一个。瞧见莫烟云的眼神，她的身子止不住的发抖，不敢直视莫烟云的眼神。

而远在一边的鹿韭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微微的有些发寒。

虽然她从来都不知道那丫鬟是帮莫烟云做什么，可是那丫鬟却并不是唯一的一个。之前的……全部都死了，而且死状平静，死因合理，没有人能看出什么问题。

可是越是如此，便越是让人害怕。

能够成为当初莫烟云身边埋伏的人，鹿韭并不是一个傻子，恰恰相反，她够聪明，也够机灵，才会被侍书选中来做这样的事情。

可是再聪明再机灵，也抵不住人正常的害怕情绪。越是聪明，便越早容易察觉不对劲的地方。

等到莫烟云进了屋子里之后，那小丫鬟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瘫倒在了地上。

看着她浑身发抖涕泪横流的样子，院子里其他的丫鬟眼中有着感同身受的恐惧，还有一种深深的同情。她们希望这个小丫鬟能够坚持的久一些，一个是不忍看着她就这么死了，还有一个，大抵也是出自于对于未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