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众人面前，石魁犹如一座高山，他的脸庞冷峻如水。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台上学生，一言不发。

一众学生在他波澜不惊的注视下逐渐反应过来，收起脸上轻浮的表情，回归以往健体课时认真平静的状态，默默等待石魁的话语。

将眼前学生的表现看在眼中，石魁心中得意，脸上依旧不苟言笑。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整个B区域再次发生巨大颤动。

在少年们惊慌失措的眼神中，那将区域尽数覆盖的凸起高台摇晃着向下坠去。它们的速度并不快，学生在短暂的慌乱后也反应过来，稳住了身形。

待得区域恢复原状，安全台上的少年也发现了站在石魁背后的一众学生。他们耷拉着脑袋，脸上流过失落与不安，在满心惊颤中等待即将到来的惩罚。

不必多说，他们便是先前因各种情况闯关失败的同学。

石魁向后望去，目光如鹰，扫过排列整齐的一众少年：“以小队形式，排到最后去。”

学生陆续来到队伍后方，整齐排列。身旁少年的交战英姿在眼前呈现，可对他们来说却如同巨锤敲击洪钟，产生震撼悠久的回声。

掉落高台之后，他们便被集中在一起，观看高台上诸多小队的作战表现。那相互依托，共同进退的身影扎根脑海，心头亦有浓烈的疑惑挥之不去。

“为什么我们小队不能像这样配合呢？”

观看其他小队高台战斗的过程中，一众失败小队思绪万千。最开始的疑惑演变成回忆、思索，他们开始从先前的失利中找寻自己亦或是队伍的问题，冰冷的氛围也在一声声诚挚的道歉中有所缓和。

站立于高台上的石魁并不在场，却也分出心神留至此处。失败的学生能够在短短时间内思考自己的问题，并与队员和解，这也是石魁的教学目标之一。

清了清嗓子，石魁回过神来：“高台训练阶段，已经正式结束，想必各位都在其中有所收获。”

“高台上，我看见了许多小队英勇奋斗，与强大敌人坚定抗争；我也看见了许多小队因为种种原因置伙伴的生死于不顾，导致失败。”

“在这里，我想告诉大家的是……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成功的道路上也必然荆棘丛生，就如同高台与吊桥上接二连三的困难，阻挡着你们前进的步伐。”

“自身的实力十分重要，但我更希望大家知晓合作的力量。”

他轻打一记响指，众人眼前便出现超大的透明显示屏，其上赫然播放着械零小队在吊桥上与虎蛇异种的激烈战斗。

“请大家看看这组小队在面对虎蛇异种时的表现。”石魁的一席话，让所有人将目光投向屏幕画面。

画面中正播放着江宜嘉三人跑向第三高台，械零独自留下，应对巨兽的场景。众学生神情严肃，目睹灰发少年同虎蛇异种近身格斗。惊讶、敬佩等情绪糅杂一团，形成他们复杂的神情，可石魁教学数年，阅人无数，又岂会不知学生心中所想。

“这场吊桥战斗，械零以自己为诱饵，独自断后抵挡恶兽。但我想说的是，在没有绝对实力之前，任何人都不必成为小队中这样的角色，那只会增加不必要的牺牲。”

“换个角度或许你们便能理解……如果遭遇虎蛇异种的不是械零小队，没有这样个人实力拔尖的队员，小队便会面临被团灭的危险。”

“所以……这只小队另外三人逃离的行为，才是我认为在面对强大敌人时最好的做法——逃。”

他对着屏幕侃侃而谈，说出的评价却令江宜嘉等人脸上一红，将头低了下去，躲过无数投射而来的目光。

“老师，我有问题。”一个黑发男生忽然举手，引来一众侧目。石魁双眉微挑，示意对方畅所欲言。

得到石魁的首肯，男生望向屏幕：“我在高台上看到了他们刚开始的情况，那时候，虎蛇异种站在他们应该前往的高台。我自认没有械零同学那般强大的实力，也没有那么迅速的临场应变能力，所以……如果不得不正面碰上强大的敌人，我们又逃向哪里呢？”

少年的话不无道理，聆听的学生无不赞同地点头，这同样是困扰他们的问题，此刻有人提出，学生们自然开始期待石魁的回答。

“好问题！”石魁向少年竖起大拇指，神采奕奕。

“我如果没有记错，你所在的小队，就是因为碰到相同类型的关卡，最后失败……对吧？”他目光平视少年，收起嬉笑的声色：“对于这一点，老实而言，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沉默片刻，观察学生的脸色。当看到一众少年面露失望，石魁好似早有遇见般微微一笑：“我知道一定会有人觉得自己的队友不行，或者在心中叹息，为什么自己没有那么强的实力，那么请看这组小队的训练。”

石魁在屏幕上略一滑动，岚多小队挑战机械手臂的通过视频跃然屏上，他转过身来，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视频中，四人神情严峻，观察高台各处虎视眈眈的巨大机械手臂，虽然听不见他们交头接耳的话语内容，单凭那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的强大压迫感便足以说明形势之严峻。

那红色机械臂带给学生的压迫，比起先前那可怕的巨兽，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说它每次拍击高台，犹如巍峨巨山崩落碎石，单是那庞大身躯便叫人望而却步。

可要说其最可怕的一点，还是那无法预料的进攻节奏，运筹帷幄，令高台上的四人毫无招架之力。

这场实力差距巨大的战斗开展至此，观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是怎么通过这关的？”

很快，岚多便用实际行动告诉一众看客他的打算。

在后知后觉的惊呼声中，岚多一跃而起，跳上机械臂，并迅速击溃其能源核心。而在返回高台的分离一跃中，惊呼声此起彼伏，张张脸庞闪过惊讶与紧张之色。当两位少女趴在高台，紧握岚多双手的刹那，人群中又是一阵如释重负的吐气。

将屏幕上的画面暂停，石魁望向身前的学生：“刚才的视频中，蓝发小子，同时也是三班的健体课副班长岚多，他的实力或许没有械零强劲，可他却有纵身一跃的勇气。”

他的目光投向先前提问的少年，犀利如刀，感受到他的目光，男孩下意识低下了头。

“需要我将你们小组的视频放出来吗？”这明显是在问那少年。

“不用了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那黑发少年仰起头，脸上犹有失落，比之先前，却又有些坚定之色。

微微点头，石魁大手一挥，身旁的屏幕消失于空。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扬起标志性的愉悦笑意，众人一阵胆寒，心中了然，那大光头必定想到新的方式来“折磨”他们。

“接下来，我们进行小队间的战斗，禁止武器，只能够使用血统！”

……

乌云蔽月，万籁俱寂。

雨，悄悄地下，像是拿了零分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回到家里，蹑手蹑脚地潜入房间。这独特的天气系统竟也能构建迷蒙细雨，洗涤这烦碌的尘世。

清吧之中，舒缓的钢琴乐曲悦耳动听，钢琴家微闭双眼律动身躯，轻柔舞动的双手宛如精灵，灵巧地跃动在黑白琴键上。五彩音符自那旋转着紫色螺旋的指缝中流淌而出，在空中绘出优雅美丽的白色天使。

吧台前，白发老人静静聆听这平静舒缓的乐曲，眼里只有桌前的一杯啤酒。

工作的数十余年，为了保证自己的效率与精准性，苏焱滴酒不沾。即便参与公司一年一度的年会，他也会坚定地以水代酒。别人劝他，只是少喝些，身体自然会将其代谢，可苏焱不听，执拗地维持自己的行为准则。

苏焱其实年轻时也酷爱品酒，那时血气方刚，便在一次酒后与人起了争执。实力不俗的他借着酒后乱劲，竟一举将对方打入治疗所。也正因此，他被当地警卫所抓捕，在看守所里蹲了七天。

从那以后，苏焱步入工作岗位，便将“不喝酒”作为自己平常生活的行为准则之一。或许也正是因此，才有了后面待械宇十年如一日的总负责人苏焱。

从回忆中醒转，眼前依旧是那杯啤酒，金黄的液面被黄色灯光照射，泛起层峦倒影。苏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没喝过酒，可那略带苦涩的液体触碰味蕾的刹那，尘封已久的记忆依然涌入脑海，层层不断。

身旁，不知何时坐了位黑衣男人。

“你好，来一杯‘梦魂冰蓝’。”男人向调酒师说道。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你能清晰地从中听出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深刻印记，而这一听，你也将再难忘却他磁性而富有吸引力的独特嗓音。

“好久不见。”男人低声呢喃，双眼目视前方，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真的同谁打着招呼。

“你好，你的梦魂冰蓝。”调酒师端上一杯烟雾缭绕的蓝色酒水，微微一笑。

“谢谢。”男人礼貌点头，接过酒杯。

“这位先生，需要为您加满啤酒吗？”那调酒师望向男人身旁的苏焱，礼貌地询问道。

“加满，谢谢。”苏焱将酒杯推出，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杯子再度充斥金色液体，怔怔发呆。

“其实，你原本就打算退休。”男人端起酒杯，小酌一口：“这次的意外，你便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地退位，将接力棒传给后人。”

“可你……始终还是放不下。”

乐曲来到低谷，琴师双眉微蹙，十指在琴键上轻缓律动。

天使奋力飞起，可双翅好似失了力气，再难带着他奔赴天空。

雨，好像大了。

“很久以前，我就在幻想……自己什么时候会从那位置上退休。”苏焱的杯中啤酒见半，“但真正退下，反而觉得格外空虚。”

“如今我清闲自在，可蓦然回首，似乎……什么都未曾留下。”

“你的身体已然自由，何不趁此机会游历世界？兴许会有别样的感受。”

“我会的。”苏焱微微一笑，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几十年来错过的东西……我一定要将它们找回。”

乐曲来到高潮，琴师神采奕奕，富有感染力的音符让人不由地渴望舞动身躯。

天使的脸上亦有喜悦，洁白的羽翼重换生机，赋予他再度翱翔的勇气。

苏焱微微仰首，双眼空洞。可在黑衣男人的眼里，他高昂的头颅前，是那老人从未放下的骄傲，睥睨众生。

“一位作家曾言：‘不必太纠结于当下，也不必太忧虑未来，当你经历一些事情的时候，眼前的风景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想……正适合现在的你。”男人拍了拍苏焱的肩膀，“怎么样，不如和我一起，游历这缤纷世界？”

苏焱轻笑了笑，缓缓摇头：“一把年纪了，怎能赶上你的节奏？我还是喜欢一个人，一个人好……”

男人收回了手，也不强求。他将杯中残存的酒水一饮而尽，用随身的纸巾擦了擦嘴：“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他望向身旁老人，黑色礼帽之下，一双漆黑瞳孔光芒闪烁：“再见了，朋友。”

“我可不想下次再见到你这张十年不变的脸，那只会让我愈发感到自己的苍老。”苏焱的话语毫不客气。

男人走了，片刻不停。他便像是一缕黑烟，无影无踪，只是短暂地出现片刻，便又杳无音讯。

乐曲临近尾声，天使亦在云雾里不知所踪。苏焱仰头喝下杯中啤酒，离开吧台。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