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之山纪行
作者:帕尔苏 | 分类:其他 | 字数:74.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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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白峰
枫叶已经落尽,取而代之的是大雪苍苍。白,无边无际的白,覆盖着整个妖怪之山。一个孤独的天狗突兀地出现在无边的雪地上,他东倒西歪地游荡着、躲避着、逃窜着,苍茫的大地上没有他的落脚处。
他的存在打破了大地的空白,在那白色中增添了自己的影子,影子后面是一摊摊鲜红的血迹,如同血色的花点缀着空白,沿着他的轨迹绽放。
他捂着剧痛的腹部,朝着自己的希望之地一步一步前进。但是血却止不住地从腹部的伤口流出来,落在了纯白的雪地上。
“天魔大人...神明大人...”他叨念着那些可以拯救他的存在的名字,但是回应他的,只有漫天飞舞的雪花。雪花交错着落下,似乎是在与同伴们跳着舞,又似乎是在享受着冬日的自由。
啊,自由,他曾经多么渴望的东西。如今的他已经无法奢求了,唯一的奢求是活着到达那遥不可及的目的地。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在卷入那些大天狗的政治斗争后?在为了谋求高升而成为其中一位大天狗的部下后?那些已经无所谓,活下去便是唯一的期待。他没有什么高超的战斗力,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完成一些安排给他的事务而已。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也无法从欲望的漩涡中脱身吗?
他开始咒骂,咒骂那些陷害他的人、咒骂那些大天狗、咒骂这世道。但是骂又有什么用呢?这场大雪依然未停,前路依然漫漫。在漫无止境的雪与血之路上,他依稀看见,远处的一个移动的影子。
太阳已被厚厚的云层遮蔽,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一道光线,照在这雪地上的一处。喜悦一时间占据了他的心头,走了这么久,总算遇到了人影。或许那是一个流浪的僧人,可以在这苍白的世界里给予他这个天狗一个救赎;或许那是一个旅行的商人,可以卖给他一些包扎伤口的布料和一杯酒;或许那是另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他们可以在那阳光照耀之处相互依存;或许那是冬日的神明,可以保佑他活着到达目的地。总之,他不再孤单了。
他忍受着伤口处持续不断的剧痛,快步朝着那人影走去。血迹也沿着这条路一点一点前进,跟随他靠近那人影。那人影也开始加快脚步,似乎也为看见他而喜悦。
但是已经流了太多血了,他最终还是倒在地上。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在这里就结束?最起码要见到那个人才行,最起码要把一些事情告诉他才行!他怀着这样的决心,忍受着腹部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冷,朝着那个方向爬去。
血迹从一个个点连成了一条线,如同一道绳子拉扯着他的身体,使他前进愈加困难。那从云层缝隙间透进来的阳光也被遮挡了,取而代之的是铺面的风雪,将他的面庞冻得就连做出痛苦的表情都那么困难,而身体就如同被夺走了全部热量一般,连对冷的感知都变得迟钝了。
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他唯一的愿望,是那不远处的人带着酒,愿意给予他这将死之人一口烈酒。
好想喝酒,如果是天狗酒就更好了。
终于,他看清了那人影,那是一个用斗篷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就连面庞也被面具遮住。面具没有透露出那人的表情,那人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那匕首还沾着冻凝的血迹,那和地上的还热乎的血都属于同一个天狗。
看见那人,天狗的下巴开始颤抖,手指紧紧地抓着地上的雪,良久才发出绝望的低吟。
那人做出了祈祷的手势,随后蹲下,将刀划过天狗的脖子,让鲜血肆意喷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然后如同无事般离开,消失在了风雪中。
雪继续下着,在苍茫的大地上,一个天狗落脚于此,而失去了神明的冬日对大地上的死者流露了仅存的怜惜,让风携着飞舞的雪花一点点将那天狗的身体掩埋,而证明其曾存在于这里的血迹,也被冬日一并带走了。
无边无际的白色世界,一如既往地洁白,仿佛未曾存在过任何事物。
白峰惊醒,他朝着四周观望,自己依然是在自己的房间内。房间的装饰很华丽,但是陈设很简陋,仅仅一床、一桌、一灯而已。房间的门紧紧地关着,像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多久,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捂着胸口,感受到了来自心脏的疼痛,这份疼痛并不是源自他的身体,而是来自别处的怨魂。
又有哪个天狗死去了。
“天魔大人,早饭已经为您放在膳口了,请用膳。”门外的侍从向他喊道,随后又默默地离开了。
所谓侍从也只是奉命监视他这个无助的老天狗罢了。不过他也无心去想办法离开这里,对于他来说,唯一的使命便是待在这里,一心镇压怨灵。至于政务,早在天狗一族和他诞生之时,就已经安排给其他大天狗了。
用完餐后,他又坐到了自己那矮桌子边,像往常一样写些东西,但他今天却无从下笔,只是捋着胡须,愣在原地。他写东西一方面是记录所见所感,一方面是稳定心境,防止一些不良情绪干扰他的意志,稳定心境以抵抗那怨灵的侵蚀。
但是不知为何,今日却如此难以平静。是百无聊赖带来的迷茫和烦躁,还是对于如今天狗社会现状的无力感而带来的苦闷?
他坐在那里,握着笔,一字未写。
以前他还尚有些许写作的志趣,他曾经写过万字长卷《百鬼夜行绘卷》,不过现如今那原稿不知流落到何处了。他外出的机会也不多,只有非常重要的仪式需要他来做个排场时他才有机会出去。因此也没什么机会见识外面的事物。
不过他对外面的事情也并非一无所知,每天还是会有天狗从门缝中塞进来一些报纸,不过更多的还是靠他自己的感知,他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来自外面世界的变化,地震也好、百鬼夜行也好、天狗城内部的动乱也好,他都能略微感知到。
感知到那些怨气。
门锁突然打开了,一个高大的天狗被两个侍从搀扶着走了进来。“咳咳,天魔大人,那个杀害大天狗的人即将进行处刑,需要您到场。”这个天狗虽然身材高大,但是驼着背,拄着一根拐杖,掌握着拐杖的手在发颤,时不时要咳嗽两下,长着浓密的白须,遮住了嘴唇,眼窝子很深,以至于看不清他的眼神。走路摇摇晃晃,需要身边两位侍从搀扶着。这样貌看上去比天魔还要老。这位便是七位大天狗之首——爱宕山荣术,在众大天狗之间地位最高,也最受天狗们敬仰。
自从天狗一族诞生以来,大天狗一直都是这七位,但是就在不久前,其中一个大天狗被杀了。这个事件可以说是影响巨大,整个天狗一族都为之震惊。
“需要我亲自主持处刑吗?我知道了。”他说着,跟着爱宕山荣术走出了房间。出了房间,便是天狗城主楼——白峰楼的顶端走廊,从这里就可以俯瞰整个天狗城,此时正是冬季,雪花飘荡,白雪覆盖了整个妖怪之山,大地之上显得格外苍茫,而这之上的天狗城又显得格外渺小。
白峰楼外依然挂着许多风筝,那上面一如既往挂着鸦天狗,他们负责监视天狗城发生的一切,作为警哨守护着白峰楼。
爱宕山的保镖把白峰和他自己围在其中,白峰被引着走下楼。但是另一批人手却从楼下迎面而来,为首的是大天狗之一大峰前。大峰前和其他大天狗一样,身材也比一般天狗高大,而且背挺直,独立地站着,身着只有他适合穿的盔甲,腰间别着一把剑,在白峰、驼着背的爱宕山和其他天狗中显得最高大。他没有留一点胡子,下巴光秃秃的,用头盔遮住苍白的头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这一帮人。
“爱宕山阁下,护送天魔大人应该是我们亲卫队的使命吧。”大峰前走上阶梯,让自己能够低头俯视着爱宕山,他身后跟着的都是天狗中的精英,由大峰前亲自训练和使唤的天狗强者。
见两支队伍的天狗之间恶眼相视,爱宕山却咳了一声,摸了摸胡须,说道:“无妨,就请大峰前阁下护送我们吧。”
“那我就执行我的使命了。”大峰前下令自己的部下把爱宕山的队伍又包围了起来,“护送”他们下楼。
行刑的地点位于天狗城的广场上,这里天狗们聚集在广场周围,想要围观那杀死大天狗的凶手被行刑的场面。他们一个个全都盯着运来的囚车,就连难得出来的天魔他们都没心情去看一眼。
白峰也很在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杀死一个大天狗,他被“护送到”属于天狗领袖的座位上,爱宕山被搀扶着坐在了白峰身旁的座位上,大峰前上半身笔直地坐在东侧,亲卫队则站在他身后。剩下的四位大天狗则分别坐在较为分散和安全的其他位置。还有一位,自然是死了。
囚车打开,人们纷纷投去期待的目光,只见犯人被好几位白狼天狗用锁链拉着出来,四肢都被控制着,两只手铐在背后,头用布袋套住,看不见其真面目。
大峰前示意,警卫便把布袋拉开,长发随之展现——那是一位蓝发少女,她见到光明后下意识地低下头回避阳光,但很快又抬起了头,露出了愤怒和坚毅的表情。看到凶手居然是一个蓝发少女,人群又开始议论。
大峰前走上处刑台,拿出判决书,当众宣告:“犯人地子,杀害大天狗......今当众处刑!”他向着人群宣告了那名为“地子”的少女的死刑。人群顿时发出欢呼,天上的鸦天狗们兴奋地拍照记录这一刻。
白峰还在惊讶于居然是这样的少女杀死了一个大天狗,但是详细经过他也不在意,反正无论是不是她杀的,今日是非死不可了。真正令他在意的,是那少女的眼神,毫无恐惧和后悔,而是带着坚毅、甚至还有对爱宕山的蔑视。那不像一个死刑犯的眼神。
地子的四肢都用铁链铐着,另一端分别系在四根柱子上,而行刑者,是白狼天狗犬走椛。
犬走椛眼中黯淡无光,她提着刀,一步一步从台下走向地子,但是越往前,却越显得缓慢和犹豫。
雪还未停,反而愈加猛烈,很快二人的头上都有了积雪。
“你在犹豫什么?”地子却开口道,“动手啊,你不是为了天狗一族愿意牺牲一切吗?动手啊!椛!”
“地子...”椛咬紧牙关,举起了刀。就在她举刀的一瞬间,原本风雪交加的天却突然有了雷鸣。
“打雷了?”“冬天怎么会打雷?”人群望着天空,议论纷纷。白峰和众大天狗也望向天空,只见云层愈加阴沉,刹那间,电闪雷鸣,几道闪电劈下,击中在广场的四处,人群开始混乱起来,警卫们纷纷去维护秩序。亲卫队也立刻聚集在白峰身边保护他。一道闪电正中一根锁链将其劈断,地子的一只手解除了控制。
“犯人的锁链松开了!快杀了她!”警卫喊着。但是椛还是愣在那里,只见地子用挣脱的手劈开其他锁链,绕过椛冲下处刑台,踢开拦截的警卫,冲进混乱的人群中。
“犯人逃了!抓住她!”又有警卫喊道。椛还是站在台上,拿着刀,迷茫地看着地子逃走。
白峰被亲卫队护送着返回白峰楼,但他望着逃离的那少女,若有所思,仿佛一切都明亮了起来。或许一切都可以改变。
至于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还得从一个月前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