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晟想了想，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师父，还有个问题请教您，要是换做传统类型的作品，是不是也没有所谓的巅峰呢？

“我一直觉得，传统风格的纹身就是把线做直，雾打匀，没什么其他的东西，所以一直也不怎么爱做。感觉那东西做起来太机械化了，没意思。”

徐志成一边收拾工作台上的东西，一边摇了摇头说道：“首先，不要贪心，做什么东西就专注做什么东西，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什么都去研究的话，到最后什么都做不好。

“至于你说传统风格没意思，那你就错了，无论什么风格的作品，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没有所谓的巅峰。

“你做的写实风格，是将结构、体积、光影、色彩、情感、思想等元素，尽可能的表现出来。

“而传统则不然，它是将这些全部的东西浓缩成点、线、面，化繁为简，没有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刻苦钻研与练习，是不可能做得好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现在市面上很多纹身师都做不到用心钻研传统风格，仅仅是一味地抄袭，还抄不到精髓，所以做出的东西才太过低级。”

杨晟点了点头，自小学习美术，加上现在身为六级半神，徐志成的话还是能理解大部分的，不过理解归理解，想要做到还是要自己努力。

徐志成将用过的针还有色料杯等耗材都用保鲜膜包裹好，丢到垃圾桶里，又将工作台用保鲜膜罩住，防止落上灰尘。

他看杨晟表情严肃，笑了笑又说道：“不过呢，你还年轻，能在这个年纪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非常难得了，你的作品去参加几个月后的国际纹身展，肯定是能拿到名次的，还不会太低。”

圈内真正的大师们是不会去参加什么比赛的，都是自持身份，不会去跟那些新入行的优秀纹身师争名次。

名气什么的他们早已经拥有了，徐志成本身就是国际纹身展的评委之一。

杨晟本来是想过去参加一下国际纹身展的比赛的，不过现在经过师父提点，他已经觉得有很大收获，比不比赛不重要了。

徐志成仿佛能看穿杨晟的想法一般，继续道：“多参加比赛，对你的名气提高很有帮助，到时候知道你的人多了，不仅手里的活多，能够进步更快，还能挣到更多钱。

“虽然咱们手艺人不应该把挣钱放到第一位，但是挣钱还是很重要的，可以说多挣些钱对作品的提高也有很大帮助。毕竟是生存的根本嘛，只有解决了生存问题，才能更好地研究艺术与手艺。”

以前杨晟来找师父的时候，师父都是强调，不要光想着如何挣钱，作品水平上去了，就会有愿意花高价钱的顾客。

也不用想着怎么把工作速度提高，而是要专注于把作品做好，慢些，再慢些。不能为了追求快而快，等技术达到一定程度，手法娴熟，思路清晰，做得自然就会快。

而这一次，他确是意外的对杨晟说要多挣钱，挣钱有助于提高技术，杨晟有些意外。

徐志成这会已经收拾好工作台，正拿起一个小喷壶，给他养的多肉浇水，并且细心地将多肉底部干枯的叶子去掉。

看到杨晟有些怪异的眼神，他脸上依然挂着阳光的笑容：“之前对你们这些学生说，不要想着挣钱，是因为你们连最基本的基础都做不好，再分心去琢磨怎么挣钱，那就更没心思研究学习如何提高技术了。

“最后可能就会成为那种什么都不学，整天想着怎么忽悠人来挣钱的垃圾纹身师了，我可不希望自己教出来的学生最后成为垃圾。

“而你现在已经过了那个阶段，所以我才这么跟你说，作品价格提高上来之后，也能有助于你的水平提升，毕竟人都是要生存的。

“同样一个作品，如果要效果很完美的话需要做半个月的时间，但是顾客只给你很少的钱，你会给他做半个月么？房租成本都合不住，你如果不做，手里也没有其他活，这一段时间就要饿肚子。

“你要是因为生计勉强以低价给他做，那也肯定会下意识缩减时间，简化图案。

“还是这个作品，给你很多钱，你肯定是会尽心尽力，甚至将创作时间增加到一个月。就连我也是一样的，不给我钱让我做纹身，一样做不好。”

听到这，杨晟愣了愣，师父竟然如此说，难道纹身不应该是他的全部么？能够通过纹身达到天人合一的修炼效果，怎么可能不爱纹身。

杨晟自己有多喜欢纹身自己知道，可即使如此，也远远达不到这种境界，甚至相差甚远。

当年，洛夫克拉夫特穷尽一生创作出后世作家、漫画家、编剧一直借鉴沿用的克苏鲁体系，最后穷困潦倒病死在创作的道路上。

如果给他无尽的钱财，就能让他放弃自己的克苏鲁神话么？

很难说，不过杨晟觉得这不可能，因为钱财再过重要，也只是钱财，而克苏鲁却是他的全部。

徐志成当然看到了杨晟不可思议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哎……事情就是这样，我即使再喜欢纹身，也还是要生存的。如果做纹身挣不到钱，我肯定会在纹身的同时去做其他工作来维持生计。

“这样的话，天天被琐事所扰，只能抽出很少的时间来纹身，怎么可能做得好啊。”

随即，徐志成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不过，我们纹身这行业现在还算不错，比起很多手艺行业要好太多了。”

听到师父的话，杨晟一阵唏嘘，的确如此，不少行业衰落，被人遗忘，就是因为挣不到钱。即使再喜欢，也会因为生计而放弃。

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洛夫克拉夫特能花些精力去挣点钱看病，那不是就有更多的时间进行创作了么。

况且洛夫拉夫特只是孤身一人，而师父他确是有着父母、妻子，还有一个可爱漂亮的女儿，难道要他不顾家人么？

徐志成继续摆弄着多肉：“我们做手艺的是挣不到大钱的，不论是现在还是曾经，亦或是以后。

“就像《***的葬礼》中，雕玉的的老手艺人，他的作品再好，也只能算是手艺圈里收入还不错的，永远比不过卖玉的商人。

“毕加索、梵高、莫奈、米开朗基罗……他们的画值钱，也是商人们去卖出的价格。历史上没有哪个世界级画家是通过自己卖画挣到大钱的。

“因为他们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在钻研艺术上，而不是学习宣传、推广、炒作、策划等一系列的营销手段。

“不过啊，也不能因此就完全不考虑如何挣钱，虽然不能像那些垃圾纹身师一样，为了挣钱不讲原则，但是我们可以在自己原则的基础上想办法多挣点钱。现在网络信息这么发达，要想办法利用。

“时代不同了，不能像那些老艺术家老学者一样，不到五十岁就穷死了，只有活下来才能走得更远。”

“明白了，师父。”杨晟认真的点点头。

师父在国内算是泰山北斗级的那一批，价格也相对比较贵，一个作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这是大多数纹身师一生都很难达到的一个价位。

能有这样的成绩，是离不开宣传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作品本身的质量。徐志成刚刚所说的意思，就是在以努力提高纹身水准的基础上，想办法宣传，酒香也怕巷子深。

虽然徐志成纹身的价位听上去挺吓人，但是相较其他行业依旧挣的钱不算多。

一个好的大幅纹身作品需要耗时很长，算上中间的休息时间，一年满打满算也就是可以做出那么二三十个大小作品，除去日常开销能有两三百万的年收入。

普通工薪阶层或许觉得，那很多了啊，自己连人家的零头都挣不到。

但是不要忘了一个前提，这是在一个领域达到全国顶尖，甚至世界顶尖水平的收入。

试问，除了完全不需要学习任何东西就能做的苦力工作，任何职业做到全国顶尖，甚至世界顶尖的水平能挣多少钱？

不过在手艺人圈子里，这已经很多了，不少顶级的手艺人还在为吃饭发愁。

以前，杨晟从来没有太考虑钱过这个问题，成为半神前是一直有着父母的照顾，挣的钱其实都是零花，而成为半神之后就更不担心钱的问题了。

他一直觉得，以挣钱为目的的纹身师，一定是不能把纹身做好的，现在看来，却也不全对。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还谈什么理想。

金钱从本质上来讲，其实就是用来将价值与财富等值量化的符号。即使现在成为半神，依然不是无欲无求，只不过很多东西都不能用钞票来衡量价值了。

师父一番话对自己帮助很大，不仅仅是纹身上面，就连修炼上也有所启发。

万事万物都存在着联系，人们虽然限于自身天赋与时间限制，只能选择很微小的一部分事情来做。

但是也不能完全不顾及其他事物，就像体内三种能量一样，互相均衡，互相包容才能达到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