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容的右手轻轻碰触着素修的纤腰，不动声色道：“你维护你的父亲可以，维护你的楚国不可以——你来到大燕，就是燕人，若以后再让我听到你留恋楚国，我可以不用上报尚宫局和昭阳殿，就能将你逐出大明宫——你不要在暗地里骂我，毕竟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的母国快要亡了，不止你会是燕人，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们，他们都会是燕人。”

说着，还在素修的腰间轻轻拍了一下，平静道：“之后你就会知道的，当一个燕人要比当楚人强多了。――至于你父亲的画作就不必拿给我看了，无道之君的画拿在手里晦气。”

是啊，在这个关口上，当强国之民是幸运的，而弱国之民只有被驱赶杀戮的份。在楚燕几十年的大战中，不少楚人当了叛贼，当了燕人，帮着燕人来坑害楚人，但更多的是不愿投降的人——他们被燕人捉住，历经千辛万苦也要回到故地，只因作为楚人生，也要作为楚人死。

素修虽然不是真正的赵姓皇室，但却是真正的楚人，楚人虽弱，但骨气还在，楚人虽败，但血性犹存，不会轻易认输。

她是死也不会当王昭容口中的燕人！

王昭容走远后，卫才人才放松，邀请素修进殿坐坐，素修点头答应，进得殿内，只一个宫女在内收拾，卫才人唤她为“汝雪”，她才转过身来，接过卫才人怀中的小殿下，进入内殿，哄着李仰睡觉。

那汝雪看起来老实本分，跟卫才人是一样的人。

卫才人先让素修坐下，又亲自搬来一个小杌子，笑着给灵犀，让她别老站着。

素修替灵犀谢过卫才人，拉过她，一起坐着。

卫才人却不停歇，站起身来，端来泡好的香茶，找来不常用的杯子，倒了三杯，递给素修和灵犀。

她笑道：“陛下在东宫时最爱我泡的茶，今个儿你也尝尝，看看是不是殿下骗我呢。”

素修笑吟吟的喝着茶，品着果然不错，知道卫才人有巧思，是个可人的。真不知道她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素修喝了两口，便放下杯子，笑道：“你且过来，我要好好谢谢你。”

卫才人一愣，道：“谢我什么？”

素修笑道：“你忘了不成？便是半年以前，在荷风水榭的时候，太子妃殿下和良娣娘娘夜里审我，说我是间者，还不让我分辨。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可艾良娣的侍女青萍正巧赶到，帮我解了围，我那时候便想着，应该是你。我迟了道谢，你可不能怪我。”

卫才人慌乱地低下头，小声道：“那天夜里，我想去找你，去到发现大门紧闭，在墙角处听了片刻，觉得是殿下错怪了你，你怎么可能是间者呢？我便去了艾良娣处，说了情况，良娣心善，让青萍去了——你应该感谢宸妃娘娘才是。”

素修握住卫才人的手，笑道：“没有你，哪里会有宸妃娘娘派青萍来替我解围呢？你是我的第一个恩人——你若是不想当第一，便当个第二吧。”

卫才人抿嘴一笑，道：“你要执意如此，我便受了——改日应当去向宸妃娘娘致谢才是。”

素修含笑，将卫才人重新拽到身边坐下，将香茶递到她的手里，接着道：“你既接受了我的谢意，还要接受我的质询。”

卫才人不知何故，习惯性地又要起身，被素修阻止，按住她的肩膀，贴上她的耳朵，笑道：“我要审你一件事——我刚到荷风水榭的那晚，你为何那么不爱惜你的儿子，抱着他出来吹风，故意让他生病呢？才人就这般迫不及待想看到我吗?”

卫才人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素修的意料，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慌乱，而是颔首一笑，抬起明眸，对上素修的目光，笑道：“你已经知道了，何必再来问我？”

“你已经一字不差的告诉昭仪了？那你我可就不是‘暗地姐妹’了——哪天我摆张桌子，咱们当个明面姐妹罢。”

“我并没有一字不差的说与昭仪娘娘——昭仪娘娘是我的昔日主上，我要对她知无不言，但你不轻看我，是对我最客气的人，我也不能让你陷入危险，我便说了一些实话，胡编了一些话——”

素修轻轻抚着卫才人的手，笑道：“你不必如此紧张，我知道你并没有全说出来，你若是全说出来，那天晚上我早就性命不保了。”

卫才人颔首，笑道：“若不是娘娘，那晚仰儿也会性命不保了——那晚我出来呼救是假，出来见娘娘是真，仰儿得病也是真，只不过那日已经好了许多。”

素修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玉姿在你走之后便告诉了我，只是你怎会想起这样一个主意来见我？我若是不让人出去查看，反是去告诉了太子妃殿下，你又该当如何？”

卫才人道：“奴婢愚笨，也想不出其他的好法子了，奴婢想着公主心善，必定会出来相迎。如果公主心有疑虑，没有出来查看，那公主侍从中的那名大夫也会出来查看的，医者仁心，奴婢相信那位姑娘和公主的善心，所以才敢放手一搏。”

素修转念一想，不觉冷汗直流，但面上还是一副平和的样子，笑道：“还记得我那晚给你说的那句诗吗？以后若要来找我，可不用再多这些力气了，直接来便是。”

卫才人点头道：“没忘呢。”

和卫才人说了一会话，素修便不再待着，出来已经半天，得回去看看，卫才人不好强留，两人便在殿内道别。

素修扶着灵犀的手，渐渐走远了，见四下无人，方才舒了一口气，小声道：“好险。”

灵犀也凑上前，小声问道：“公主怎么了？奴婢适才瞧着公主在殿内就有些不对劲。”

素修有些惊讶，道：“我刚才有些许的惊慌吗？”

灵犀摇头，依旧低声道：“奴婢跟着公主十年已久，一些感觉而已。”

素修叹了口气，不疾不徐道：“适才你可听出她说话时的语气很是肯定吗？她佯装孩子生病，又料定我会派人出去查看，知道这些，必定是有人将咱们所有的情况都说与她了——不过才人也算心实的一个人了，将这些意思都夹杂在话里与我道明了，恐怕是在提醒我要诸事小心吧。”不知这算不算是心心相惜，又或者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呢？

灵犀听此一说，也不免惊慌起来，道：“公主是说此行的目的很有可能以被人察觉，所以他们才会暗查我们的底细，以防万一？”

素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好言安慰着灵犀，道：“也不能这么说——不过现在情况不明，咱们也不要打草惊蛇，如在楚国一般过日子即可——改日，你来这儿替我好好谢一番卫才人，她的宫女名叫汝雪，你也好生结识一下，但不可太过明显——咱们刚来，能有个朋友也是极好的，再者，卫才人还是为我牵了一个好线——她几次三番提出让我去拜访宸妃娘娘，也是用心良苦啊。”

灵犀也有些惊道：“难不成从那晚起，她便已经盘算好了？”

素修将手指抵在灵犀嘴上，笑道：“我不知，我不语，我只猜到了一点，便是她确实拼尽了全力想要自保，想要找个好出路，但就像她说的，她在这个尊卑森严的地方，丝毫没有办法啊，她必须要另外选条路，也许她的盘算中，我算是她的捷径——但肯定不是唯一的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