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时轻轻推了李曜一下，嗔道：“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可是皇后殿下或是昭仪娘娘说与陛下的？”

李曜收起笑容，淡然说道：“皇后说的另有其事——柳述一事，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我将万载禁足多日，朝中有不少人相劝，可柳述从未站出来表态，姐姐回来了，劝我给万载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姐姐才说完没多久，柳述也表了态——姐姐当真没有派人去见柳述，让他也在朕的跟前说情吗？”

“陛下若是不相信，我还可以有话说，可我瞧着陛下的意思是相信了。”

“朕不相信——依照姐姐的脾气，姐姐不会如此处事——”

“是啊，若我真心想着柳述，回来不几日便会找人将其妻召进宫来，赐予一杯最毒的药，悄悄在宫内埋了，这才是我的作风——陛下不相信，还来问我作甚？难不成是想看看我的反应？陛下说得对，柳述年过五旬，还没有东苑里的枯树好看，姐姐我放着秋日里的大好景致不去看，去看他一个糟老头子，有何意思？”

李映时转而道：“陛下是想借此看我的性情如何，有无大变吧？然后在心里琢磨萧婕妤之死和我有无关系，是也不是？”

这个语气，和多年前一样威严，李曜觑着眼看姐姐，和小时候并无差别。

“萧婕妤是死于疟疾，与姐姐何干？”

“陛下亦知道萧婕妤不是死于疟疾，只是不能说出来罢——”

“姐姐如何得知？”

“萧婕妤并无患病的记录，宫中也多年没有疟疾的肆虐，婕妤在慎行殿内一应饮食都没有问题，不可能死于疟疾——婕妤确确实实是死于臣之手！”李映时沉声道。

李曜面露异色，睁开双目，审视着姐姐李映时，还想继续为其开脱，“朕知道其中些许内情，姐姐不用自责，婕妤确确实实死于疟疾，这一点并无问题——”

李映时苦笑道：“这件事确实因我而起，臣并不想推脱责任，陛下也不用护着臣——这都怪臣扑扑而归，还未了解宫内宫外的情况，便向皇后殿下建言整顿后宫，臣是急性子，听信了别人的谣言，又想着婕妤位分尊重，惩处了婕妤，便于皇后殿下以后行事，便向皇后殿下建言严惩婕妤，皇后碍于臣的面子，将婕妤重罚，关进慎行殿。听慎行殿的女官说，皇后殿下为了给臣出气，让臣宽心，特意让她们还有尚仪局的女官们，每日在饭前痛斥婕妤，教导婕妤——婕妤年轻，定是不喜欢臣的此番做法，所以忧愤交加，心情抑郁，最终不幸——这一切都是臣的过错，臣愿意领受惩罚。”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婕妤不幸，也有她自身的原因，长到这个岁数，连这点处罚都承受不了，愤愤而死，还是在月圆时节，朕的好心情也都没了，朕既惋惜她的早死，也恨她如此不争气——姐姐不必多费口舌，皇后说了，婕妤是死于疟疾，此事不用再提。”

李映时继续恳切道：“陛下一定要处罚臣，这样宫中才不会有第二起惨剧。”

李曜蹙眉，“姐姐何出此言？”

李映时抿嘴不答话，默然与李曜对视。

静默良久，李曜也明白了姐姐李映时的“难言之隐”。

李曜轻声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不会处罚姐姐，皇后与昭仪不懂事，不明白姐姐的苦心，我去说她们，该受罚的也是她们，婕妤的死，皇后与昭仪也有许多不可推卸的责任……”

“皇后与昭仪都这个岁数了，哪里是不懂事，不明白我的心啊，皇后与昭仪是实打实的讨厌我——我虽贵为长公主，可终究是一个离家多年的外人，宫中就不应该有我的方寸之地，加上我说与皇后的那番话，更加让皇后疑心我想要越俎代庖，诋毁她的声誉与威望啊——皇后与昭仪，是真真切切的恨我了。”李映时说一句，叹一口气，既心酸又心累。

李曜疾言厉色，连连摇头，“这都是什么话！——姐姐哪里是外人，姐姐是我的亲姐姐，去国离家多年，很不容易，皇后与昭仪竟然有这些想法，真是胡来！”

李映时叹道：“我也有错——我离家多年，才回来就那么轻率，不怪皇后误会，婕妤新丧，皇后受到的震动想必颇大……唉，都是可以避免发生的事情，却都发生了——陛下还是惩罚臣吧，如不受罚，臣确实无颜以对婕妤之亡魂。”

李曜说话之前，思量了几遍事情的经过以及后果，看着姐姐李映时的眼睛渐渐无光，头也渐渐疼了起来——第一次，确实是第一次，李曜感受到了来自后宫中的烦心事有多烦，这是与处理国家大事不一样的烦心与闹心。闭目思量了一会，李曜渐渐产生了将宫殿烧成灰烬的想法………

李曜也知道，如果不对姐姐做出些许处罚，皇后与昭仪是不会罢休的，姐姐留在宫中只会与皇后昭仪等人产生不必要的矛盾——重要的是，他每次看到姐姐，心里总是毛毛的——这个姐姐虽是他的亲姐姐，可在以前，与李旸的关系也很不错，甚至很是推崇李旸的一些想法……

李曜叹了口气，道：“只能委屈姐姐了——婕妤的事情完毕以后，朕会亲自送姐姐去云阳宫居住……这只是暂时的，姐姐不要怪我啊。”

李映时含笑道：“姐姐不觉得委屈，只要是为了陛下，姐姐栉风沐雨，滚刀山下火海，都是愿意的。”

“我不需要姐姐如此辛苦……现在姐姐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便是好好享福，二十多年了，姐姐在长安辛苦了……”李曜轻声叹气，略带歉意。

李映时道：“姐姐以后要享福了……可我不敢享福……前人曾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姐姐现在的心情也是如此——陛下，可还记得二十年前，臣为何离开平城，去到遥远陌生的长安吗？”

李曜当然没有忘记，“我是不会忘记的——当年，父亲踌躇满志，北上伐楚，开端虽好，但颓势越发明显，父亲不愿意放弃伐楚，又不敢冒险，便定下了和亲——为了彰显诚意，父亲决定让年仅十一岁的六妹妹前往和亲，是姐姐挺身而出，代替六妹妹，前往长安，还向父亲提出了离间计……”

往事滚滚而出，似一幅巨大的画卷，徐徐展开，映现与两人的眼前，其中虽有瀚海波涛，不停拍打，可那些关键难忘的事，还是非常清楚。

原来，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