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业元年十一月十四日，东苑。

可能是由于又长大一岁，素修今日看到的平阳公主脸上透着喜悦，也有自持，依然身着与人不同的服饰，梳垂鬟分肖髻，面如莲花，皓腕凝霜，缓步轻逸，通身贵气。

成贵妃为女儿平阳公主在东苑银光殿摆宴设席，和往年一样没有区别，任何人都可以来此同乐，带来礼物的还有好礼回赠。

素修等人应邀赶赴生辰宴，却没有见到成贵妃的身影，只有平阳公主和二十几个宦官宫女在银光殿招待前来的各位宾客。

细问之下，才知道成贵妃怕自己在这里，会使得众人很不自在，很有拘束，为了女儿能够舒心自在，和前来道喜的人同乐共欢，安排完必要的事宜，嘱咐完宦官与宫女，然后便自行回去了。

没了成贵妃在银光殿盯着，前来贺喜的人果然少了许多拘束，素修也看到了许多以前从未看过的面容。

已经出嫁的靖阳公主李慧质也从宫外赶来为妹妹平阳庆生，送了一顶镶满奇珍异宝的宝冠。

次年便要出嫁的永泰公主李慧清正与平阳执手言欢，很是和睦，说笑之间频频掩面，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很像是在交流将要出嫁的心情。

一平公主李慧雅和永泰公主李慧清同年出生，与文雅娴静的永泰公主不一样，一平公主活泼外向，出宫之后，从不在公主府待着，而是游览各地，大做好事，众姐妹中数她走得最远，去的地方最多，此次她送给平阳的则是很具有特色的地方小摆件，平阳高兴的连连拨弄，那小摆件摇头欢闹，很是惹人发笑。

宁城公主与靖阳公主都是王皇后所生，一母姐妹，送的礼物也很是相同——送的乃是莲花宝冠与象牙梳，都是价值不菲。

前来送礼的有一位瘦削女子，如弱柳扶风，素修从未见过，郗国在旁便小声做了介绍——原来这瘦削的女子就是刘昭仪的儿媳，死去的萧婕妤之妹，平王王妃萧氏。

素修见她前来贺喜，双眉也是紧锁，脸有愁容，心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亲姐刚没，就要展开笑颜来为他人贺喜，不知她内心得是何种煎熬。”

对平阳很是关爱的庆王也没有缺席这次设宴，和相王携手而来，相王妃则缓步跟在后面。

素修又一次和沐真打了个照面，沐真俊眼微睁，想看又不敢看，素修正大光明，左看右看。

不管是在何种情况下，能多见见面，便是好事。

郗国公主一直跟着素修，没有立马走到平阳身边，而是在一旁和素修静默看着平阳笑颜如花。

素修笑道：“殿下，你此时不过去吗？”

郗国微笑摇头，道：“等他们都走了，我再过去吧——娘娘可愿意与我一道游览东苑？”

素修点点头，跟在郗国后面，由其领路。

上一次游览东苑，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那是素修永不想提起的痛。

郗国微微叹气，道：“不知此处好风光，是否比得上长安城一星半点？人人都道长安好，我却无缘见长安，只有书上只言片语，寥寥几行，实在是想象不出长安的好，娘娘可觉得此处胜过长安？”

素修违心微笑道：“胜过千百倍。”

郗国不信，笑道：“娘娘又说胡话来蒙骗我，我虽然不聪明，可也知道长安好，娘娘从长安来，却不说长安好，所为何故？”

素修笑道：“正是因为从长安来，所以不说长安好，所以不觉长安好，公主若是在长安住，也不会觉得长安风光有什么不一样，世上风光本就是一地胜于一地，一地不同于一地，都是好的——不过，已经过去了多年，我已经忘了长安何种模样了。”

郗国还是不信，转头问侍女春曲，道：“你离开平城，会忘了平城何样吗？”

春曲言语娇媚，笑道：“奴婢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了平城，与平城大明宫里的郗国公主——倒是公主您，您以后出嫁了，会忘了奴婢吗？”

郗国微微脸红，道：“今日回去，任谁求情都没有用，我是一定要惩罚你，你这丫头，不罚不改。”

春曲抬首笑道：“明年永泰公主出嫁，驸马是当今丞相艾相公之弟，将作少匠艾浔，后年宁城公主出嫁，嫁给忠苏侯之子范彬，然后就轮到公主殿下了，奴婢说的都是实情，为何要受罚？”

郗国掩面，道：“前面还有一平姐姐，她比我大一岁，不会轻易到我。”

春曲笑道：“一平公主是个奇人，自小就对陛下与宸妃娘娘说不嫁人，宸妃娘娘当公主胡说，没有当真，公主竟绝食三日，宸妃这才口头应允，如今一平公主三番四次推辞亲事，陛下也没有办法，所以啊，宁城公主之后便是公主殿下了——还望公主殿下嫁的良人之后，不要忘了春曲，将春曲一并带去，春曲为公主铺床叠被。”

郗国叹道：“我也学一平姐姐罢了，我可不愿意离开宸妃娘娘和各位对我好的娘娘们，若是有个像刘昭仪一般厉害的婆婆，落得和萧妃一样，还不如死了的好。”

春曲道：“赵娘娘，您看我们公主殿下说的是什么话？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不出嫁，哪有男子不娶亲？公主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何人敢把公主欺？公主请看万载公主是陛下亲妹，犯了错，仍然要受罚，与驸马和离，听说不日也要另嫁他人，新驸马乃是黄门侍郎张元佑，张黄门是张太师之子，家风纯正，品行优良，与那骄横放纵的许君敬不是一路人，与万载公主真正是佳偶天成，愿我公主也能选得和张黄门一样的好驸马，春曲可是打心眼里为公主高兴。”

郗国正要狠捶春曲，身后随即飘来了阴测测的声音，似乎都能将地上的落叶惊得一身冷汗，瑟瑟发抖。

“郗国啊，你可真要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奴婢，你若是不忍心，便交予我来管教吧。”

阴测测的声音响起之后，出来的是万载公主阴森森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