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岳呜呜的哭声惊动了专心致志看太后的流云与流珠。

两人忙转身安慰崔景岳，却怎么也劝不住这个在大明宫待了几十年的老宦官。

崔景岳也不听两位年轻姑娘的劝慰，在他心里，两位小姑娘经历的事情太少了，他们那一批人来到燕国经历各种风风雨雨的时候，两位小姑娘还都没有出世呢。所以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不能理解他此时内心的悲苦与无助。

谁能真正理解这种痛苦呢？

眼睁睁看着犹如至亲的人接连离去，还是以很惨烈的方式，最终只剩自己寂然立于树下，多了这么多年，享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也无法抵消心中的悲苦与空虚。

他多想找人来共同享受这些啊，可是找不到。

太后终于转身，默然看着崔景岳，并没有制止他，而是在一旁闭眼默默听着他的哀哭。

流云与流珠劝慰不住老宦官崔景岳，便以很担心的目光望向太后，生怕太后也会受此影响，啼哭起来，伤了身子。

可太后丝毫不受这些影响，在树下站了会，便缓缓后退，将手搭在流云的肩上，慢慢离开了东苑。

出了东苑，便是静心殿的旧址，因为太后曾被关在这里数日，差些丧失性命，仪德年间便命人拆除了，这里很是空旷了。

再往前走，便是掖庭宫。

掖庭宫几乎没有变化，变的只是里面的人，一年年过去，里面的人依然年轻——年老者出宫，年轻者补进，掖庭宫里岁岁年年都是体态轻盈，年轻貌美的女子，身段娇柔，步步生莲。

太后望着一张张年轻的脸，依稀记起那些年遇上的宫女，也是如此年轻，如今倩影难寻，早已经没入民间。

就连曾入掖庭宫的玉姿等人也都离开好多年了。

这么多年来，太后从未忘记玉姿这个名字，只因它的主人着实是个奇女子。

天业年间，吴王赵攸止被燕人俘虏，来到大明宫，与她姐弟相认，之后也被李曜款待，照顾得非常周到，几年以后，李曜将赵攸止送到了楚国，名义上扶持赵攸止为皇帝，重造楚国江山，实际上要将赵攸止变为傀儡，方便燕国在楚地攫取利益，当时赵攸止的身边已经没有多少忠臣良将，只有一武将，一幕僚罢了。

在此情形危急，未来不很明朗之下，玉姿主动提出要跟随赵攸止回楚国，与之同行的还有武思远、素含等人，訾尘因为牵挂紫鸢，没有同行，留在了燕国。

玉姿一去，再也没有了音讯，太后曾安慰自己，玉姿聪明谨慎，现在天下也太平了，定会无事。

直到仪德年间，太后掌权，才从多方打听到了玉姿的消息，但却很少，她只是一个无关大局的小宫女，本身就没有多少人关注。

原来玉姿在跟随赵攸止回到楚国后，一直在皇宫中担任女医，那年宫中生变，她侥幸逃脱，却从此失去了消息，皇宫内外不见其人，因为她只是宫女，当时事态有紧急，人人害怕燕国会借机寻衅，也就无人去寻找这个失踪的女医。

其实玉姿只是从皇宫中出来，重新回到了民间，继续行医，不少人收到过她的恩惠，解除了病痛，但她的日子却很清苦，多年行医，也落下了病根，时常发作。

太后得到了玉姿的消息后，曾派人去楚国长安寻找，也确实打听到了和传闻一样的故事，也有人确认看到了那个女医生，但女医生已经许久不露面了。

有人说女医生死了，也有人说女医生离开了长安城。

玉姿的音讯再一次中断。

直到如今，太后也不知道玉姿之后的事情，也不了解玉姿现在的生活。

在太后的心中，玉姿一定还在以她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还在造福百姓。

太后转身，想看看老宦官崔景岳有没有跟上来。

老宦官崔景岳是跟着她几十年的人了，在下城时一同经历了生死，在大明宫一起经历了许多苦难，当初崔景岳也想跟随赵攸止回到楚国，但因为安处殿不能没有他，也就留了下来。

太后知道，崔景岳很想回楚国，很想回家，却为了她留了下来，从此与家人断了联系，待到仪德年间，崔景岳有了权势，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曾经亲自回到故乡查访亲人，却只见到了荒凉的坟冢，亲人之中，只有他自己在世。

太后很想去安慰安慰这个老宦官，不是居高临下的同情，而是实打实的开导。

可这一回头，看到的不只有崔景岳一瘸一拐朝前走的样子，在他身后，竟然还有其他人的身影——太后生怕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真的看到了灵犀等人说说笑笑的样子——訾尘蹦蹦跳跳，口无遮拦，灵犀低头浅笑，紫鸢无奈望天，素含欣喜的望着周围的美景，玉姿抚额苦笑，季然在前面翩翩起舞，晏心笑意吟吟，武思远满腹心事，连崔景岳都是年轻时天真懵懂的样子，身姿矫健，与訾尘打打闹闹…….

还都是美好的样子啊——

太后知道这是幻影，但也久久不愿意移开视线，即便是假的，她也愿意沉浸在这幻影之中。

崔景岳慢慢走到太后面前，施礼道：“太后，让您久等了——”

太后笑道：“我还要谢谢你呢——你将他们都带来了呢——”

崔景岳有些蒙，“太后，他们？”

太后笑着用手一指后面，道：“你看，他们就在身后——灵犀他们都来了——”

崔景岳摇摇晃晃，顺着太后手指的方向，努力睁大有些浑浊的双眼，没有望见灵犀等人，只有一群小宫女宦官在那边打扫地面。

崔景岳没有灰心，继续睁大眼睛，慢慢地，果真看到了太后所说的灵犀等人——

他们又回来了，还都是年轻时的样子。

眼泪慢慢占领眼眶所有的空余，崔景岳悲从中来——若真的是他们归来，该有多好。

太后笑道：“你哭什么？”

崔景岳拭去眼泪，痴痴呆呆，道：“下臣是担心受訾尘的欺负啊，她的拳头最是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