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街道上人来人往，丝毫没有察觉到黑阳裹挟着黑雾从身边经过。

偶有修行者若有所感，扭头望去，却只感觉浑身汗毛倒竖，脊背发麻，仿佛再探究下去就会面临很恐怖的事情，除了满身的冷汗，一无所获。

一名名亡者从彼岸归来，在黑阳的操纵下混入人群之中，随着流动的人海分散到王都的各个角落。

而后，瞳孔猛然聚合，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脑海中似乎有个本能的声音在指引着他们应该如何去做，但仔细寻去，那飘渺的声音却完全消失。

重新传进耳中的，是周边路人的嬉笑怒骂，是街口小巷的猫叫狗嚎。

“这种感觉……”

一名归来者怔怔地看着自己白得有些过分的手，试着握紧开合，最终紧紧握住：“活着！”

视觉，嗅觉，听觉……

灰暗的色调重新变得鲜明。

“世界多么美好！”

又一名归来者张开双臂，在旁人疑惑的目光中，试图拥抱蓝天。

黑阳并不会去担心他们接下来会如何，都是能够有资格进出遗迹的人，也不需要他去操心。

自此之后，再无关联。

五色弟子们就更方便投放了，黑阳干脆直接给他们扔到家族大门口。

黄、红、白、青……

瞬息之间，黑阳便穿过大半个王都，黑家门前，黑家弟子被放下。

黑阳轻而易举地翻咳咳……飞过黑家墙头，别问为什么不走门，有心理阴影了。

他没打算跟亲戚们扯家常，依旧处在神隐状态，今年过年大概率还会见面，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交代的。

小屋中，老妇人替黑晨擦净嘴角，感受着儿子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心跳，露出柔和的表情。

“小晨啊，还是不想跟妈说两句话吗……”

看着儿子呆滞的表情，老妇人抱住他，手掌轻轻地拍打着儿子的后背，轻声安慰着。

“今天不高兴不想说也没关系，小晨不要着急，慢慢来啊，慢慢来……”

妇人感受着怀里儿子的温度，闭上眼睛，轻声呢喃道：“妈知道，你也不想这样对不对？

去的那么多人里，就只有我儿子回来了，有人说啊，是因为我们小晨临阵脱逃，还有人说，我们家小晨干了坏事……

他们懂什么，小晨肯定是舍不得妈妈，所以才撑着一口气回来的，这是我家小晨的本事，不要理那些人瞎说。

他们说这个老婆子，肯定因为受不了打击疯掉了，成天在这里说些得不到回答的话……

妈才不会疯掉呢，疯掉了不就记不清小晨了吗，妈也舍不得小晨啊……”

“哦，对了！”

突然想到什么，妇人连忙松开手，端过旁边桌上盛放水的瓷碗，轻轻地喂黑晨喝下，看着黑晨无意识地吞咽着，妇人脸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妈差点给忘了，晾的水差点凉了，是妈记性不好了吗？”

黑晨怔怔地发着呆。

“得不到回答也没事的……”

妇人柔声细语着：“就好像是你小时候一样，也不会说话，把妈妈当依赖，听着妈妈讲一些你听不懂的事情……这不是一样的吗？

嗯，不过那时候你会笑会哭，过了一年多就会叫妈妈了……

距离你那天回来，嗯，五年了吧？

你长大后，妈妈还是想要多陪陪你，这样想的话，咱娘俩是不是就多出来五年的相处时光呢？

今年过年小晨打算怎么过？还是跟妈妈一起过，不愿意出去走走吗？

我听你爷爷说，今年有回老家过年的想法，小晨你觉得呢？”

“小晨……你真的一句话都不想对妈妈说了吗……”

妇人仰起头，看着儿子，笑着流泪。

“没事的，没事的，妈妈就算等到老死，也听不到你跟妈妈讲话，也没关系的……

就是之后，谁来照顾呜嗯……没事，没事，妈妈没哭，妈妈走后还有别的家人呜呜嗯……”

“……”

“黑晨哥……”

黑阳看着屋里的妇人，又扭头看向身边的灵魂，感觉有些鼻塞。

“回去吧，别让阿姨哭了，表弟看着难受……”

“……”

黑晨眼角有泪珠划过，他转过身，魂体与黑阳拥抱：“好兄弟。”

“嗯，兄弟。”

黑阳与表哥的魂体拥抱着，轻声道：“阿姨身体差了些，记得帮她多调养，或者之后来老家找我，现在我的时间不是太多……”

“嗯！”

黑晨认真地看着自己这几乎十几年未曾谋面的表弟，重重地点了点头，嘱托道：“快些回去吧，别让家人等急了。”

“再会。”

黑阳再无多言，挥手离开。

怔怔地看着表弟消失的位置，黑晨脸上轻轻露出笑容，将感激藏在心底：“再会。”

“咳咳……咳……吸……”

妇人擦干眼角，看着儿子胸膛前的衣服被自己的泪打湿，挤出笑容，不好意思道：“妈挺没用的，这还给小晨添麻烦，就是，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明明都已经哭过…都已经坚持这么久了，竟然还会……

只不过，刚才就感觉小晨你在看着妈妈，所以就忍不住……”

妇人感觉头上有些凉意，又有些湿润，她怔怔地抬起头，看到一双泪眼。

“妈。”

朝思暮想的呼唤声传入耳中，黑晨将妈妈紧紧抱住，声音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儿……妈又梦到你了，真好……”

“不是梦……”

“真的？”

“真的！”

妇人枕在儿子怀里，轻声道：“妈想哭。”

“那痛快哭出来吧。”

“可妈又想笑……”

“那就笑出来，不要忍着。”

“呵呵呵哈哈……”

妇人躺在儿子腿上，笑了几声，又忍不住哭出声：“晨，妈这些年好难过啊，好苦啊，好累啊，呜啊啊啊……”

“没事了……”

黑晨帮妈妈拍着背：“真的没事了……”

“……”

“……”

疾驰的飞艇上，黑阳出现在红璃身旁：“多少时间。”

“超了。”

“没有吧？”

黑阳挑了挑眉头：“不是两分十四秒？”

“我说超了就是超了！”

红璃仰头看着黑阳，小声道：“超时要惩罚。”

“什么惩罚？”

黑阳轻哼一声：“说出来我听听？”

“抱我……”

“啊？”

“抱抱我……”

“啊？”

“啊你个头啊！”

红璃忍不住恼羞成怒：“我让你抱紧……唔……”

“搞什么啊……”

女孩将头枕在黑阳肩膀上，撇嘴道：“吓我一大跳。”

“很吓人？”

“嗯，吓人，害怕……”

红璃小声道：“我好害怕他们出事啊，黑阳……”

“没事，我也害怕。”

“啊？”

“我是说……”

黑阳拍了拍红璃的背，轻声道：“别怕，有我。”

“嗯，我最相信你了。”

“选择性相信是吧？”

“才不是嘞……”

“啊对对对……草，红璃你摸哪呢！臭流氓！”

“嘁，摸摸怎么了……叫这么大声干什么，你也不想让外面的小火和姚鸯听到吧？”

“你这人指定有大病……”

“嘁。”

……

凌晨三点，天色正黑，五色城不像王都或五行城，夜晚街上没有那么多明亮的灵石灯，也没有那么精彩丰富的夜生活。

睡眠充足，鼾声正亮。

22号，下弦残月。

两名恋家的游子，终于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