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的时间，大厨们已经如约进了厨房准备。

李明铨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

李誉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了很多年前，他就是这么一日又一日地望着母亲的背影。

“爸爸。”

李明铨回过头，如梦惊醒般，随李誉下了楼。

一个个精致的冷盘开始摆上餐桌。

李誉去花园找陈叔一起过来吃饭。

“小少爷，我不饿，你们吃吧，不用顾及我。”陈叔一口回绝。

李誉也不勉强。又盯住了几句陈叔的身体，便回到餐厅吃饭。

李明铨选择了和李誉并排的座位，两个人挨着坐下吃饭。

“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挑食，非常好带。”

“嗯，我现在也不挑食，只不过常年在外吃饭，对吃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我记得你小时候常粘着月儿，想吃月儿亲手做的菜。那会月儿也没怎么下过厨，为了你，硬是一点点把做菜给学起来了。

你也不挑，月儿做什么，你就吃什么，而且总是吃得津津有味。”

李明铨说的这些，都是李誉很小的时候，自李誉记事起，母亲的厨艺就很精湛了。

“我没什么印象了，我只记得妈妈的厨艺特别好，比外公请的那些大厨做得都好吃。”

“对啊，那时候你太小了，不记得是正常的。”李明铨有些晃神。

“那我长大之后的事，你记得多少？”李誉本想平平静静地吃完午饭，可是李明铨地这番话却让他心里不舒服。

李明铨无奈地笑了笑。

“我记事起，你就很忙很忙，很少回家。每次我问妈妈，她就会安慰我，说你工作忙，但是你是很想我的。

然后，我们搬了出去，你从很少回家，变成了几乎不回家。学校的家长会你去过几次？

接着，我就被扔到了美国，你从未来看过我。你就没有担心过，我一个人在那里，会不会不适应，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李誉语气平和地说着过往。

李明铨仍旧是不说话。

“我不只一次地想过，你不爱母亲，更不爱我。所以你喜欢待在没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所以，你把我发配到美国，让母亲孤零零地住进了医院。

可是，如果不爱，按照母亲的性子，首先，她不可能嫁给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其次，如果是婚后不爱了，她也绝不会是那个拖拖拉拉不肯放手的人。

所以，理由只能是，母亲爱你，而且，她坚定地认为你也爱她。

所以，她必须留下来，留在一个你给她安置的牢笼。”

李明铨起身重新拿了一瓶红酒，给自己倒满，一口饮尽。

“但是，我一直相信，母亲是被自己的执念骗了。即便以前有感情，以前爱得轰轰烈烈，但是我所见到了这十几年，你的冷淡和无情几乎是写在了脸上的。

你甚至毫不避忌地在一些公开场合和别的女人亲密。

虽然，母亲从不参加你的那些社交场合。但是这个圈子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那些风言风语都能绕着屋子几百圈了。

我最后悔的是，就是当时没有劝醒母亲，让她认清现实，离开你。

如果她能早一些离开你，她就不会生病，更不会死。”

李誉拿过红酒瓶，给自己倒满，一口饮尽。

原来，和李明铨这么冷静地坐在这个曾经的家里，能想的能聊的，居然都是些伤心到不能再伤心的事。”

“誉儿，你说的没有错，你母亲愿意留下来，是因为我。只不过，这件事，我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

我了解她的性子，她从不做委曲求全的事。所以，当我日日夜夜在外留宿，找借口不回家，我以为她会离开我了；你外公去世的那一刻，我以为她会离开我了；

我把你从她的身边夺走，把你安置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我以为她会离开我了。

可是，都没有，即便她没有了笑容，没有了欢乐，没有了亲人，没有了自我，她依旧没有离开我。

直到她彻底病倒，住进了医院。

月儿，除了抑郁症，还患有宫颈癌。

你知道她的每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吗？

但是，她却在痛苦中撑过了一年又一年。

看着这样守着无望的痛苦却依旧强撑的她，我突然明白了，她不离开我，是因为舍不得我。”

泪水无言地从李明铨的眼角滑落。

“原来我之前那些自以为是的拙劣的演技，在她的眼里就是透明的。她永远比我自己更了解自己。

她懂我父母突然离世后那颗至今没有愈合的心，她懂我的骄傲，她懂我的仇恨，她懂即便我拥有万千财富，但内心终究是孤冷的，而她是那个在世界上唯一能走进我的心的人。

她怕自己离开后，我的心门就永远关上了，这个世界上在没有一个人可以给我温暖，在没有一个人可以陪着我。

她很自以为是，是不是？”

李明铨望向李誉，“我和她都是自以为是的人，只不过我的自以为是害了她，她的自以为是却守护我到最后。

所以，只要又一线可以延长生命的希望，她都愿意去尝试。不同的抗癌药、抗癌治疗、情绪治疗、手术，她都做过了，有时候就为了那10%都不到的希望。

仅仅是抗癌药，它的副作用就够让人难受了，更不要说这不更迭的治疗。

你知道吗，月儿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哪怕是简单的运动服，穿在她的身上，就能与众不同。

她对自己的外形、着装，一向很考究，可是在那段生病的时光里，她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她再也没照过镜子。

我已经害她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还要继续害她这么生不如死地活着？

既然她放不下我，那我就找一个可以让她放下的方法。”

李明铨把红酒瓶中剩下的就一口饮尽。

“我开始带不同的女人去见她，可是没有用，她仿佛一眼看穿的样子，丝毫不奏效。

直到我把秦佳意带去见了她。

那时她望着我，笑了，如释重负地笑了。没有一丝怨恨，没有一丝痛苦。

第二天，她就结束了这种痛苦地轮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