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上国池兰神殿

苏老先生讲到自己中年经历时停顿了一下，像是从过往的回忆中缓过劲来，接着才继续说道：

“那时我已去到宫中任职，可我时常会怀念以前的日子是多么轻松。因为在宫里，工作生活已经完全没有界限，国事家事公事私事相互交织，许多事情都理不出个头绪来，更别说想办法去解决了。”

“以至于每到深夜时，我都想独自去院中静坐，将自己放空，对什么都没有想法，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就是单纯为了让灵魂享受这片刻的安闲。”

“因为白日里疲于掩饰，对上需要恭谦谨慎，不能有丝毫怠慢轻懈；对左右要处理如同旋涡一样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免被孤立或者利用；在大众面前，更是要维持良好的形象，不能有出格的言行，不能有不当的论调。”

“所以，唯独只有夜里，只有独自静坐时，身体、思想、灵魂、时间等等，一切的一切，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属于自己。”

“等熬到了六十多岁，再面对人生的种种不如意时，就能豁达多了。世界似乎也对你宽宥仁慈了很多，不再那么有那么莫名其妙的诋毁、排斥和攻击。”

“当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了，而大家也都非常愿意给我放一个长假，让我能平心气静地颐养天年。”

苏老先生说完，将茶杯端了起来，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

而齐毅却听得似懂非懂，这样直白的人生经历，似乎并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更不足以解答自己的疑惑。

苏老先生见状笑了笑，然后说道：

“你不是想探讨人生的意义吗？那你就得先对人生的整个过程有所了解。刚才我说的，就是除去私人感情、兴趣爱好和特殊境遇外，普通人都会经历的一生。”

“我之所以讲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年轻的时候，我很少迷茫，因为有着明确的目标和方向，总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赶路，实在累的话，就停下来歇一歇。”

“而中年时工作就是生活，前面的路似乎永远走不到头，虽然有些焦头烂额、无所适从，但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你不停地继续前进，即便你只想短暂休息下、缓口气，也会有四面八方的声音催促你接着赶路。”

“可走着走着，步伐就变慢了，老年就好比是下坡路，直到不得不慢下来，回望走过的路时，才会深入思考自己这一生，思考自己做过些什么，思考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苏老先的目光变得深邃，语气变得平静。

“那您找到答案了吗？”齐毅追问道，脸上满是憧憬。

苏老先生放下茶杯，长叹了口气道：

“算是找到了吧。因为那个时候，面对人生的种种，自己早已豁达。生活就像是剧本，总是有那么多的起承转合，高潮低谷，不经意间还会被自己或者别人改上那么几下。”

“逆境、不幸，常常都是毫无征兆，还接踵而至，你根本就没有准备和喘息的时间，所以经常会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那是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无力，不知道有何意义的沮丧。”

“可等经历多了，你就会大彻大悟，那些都不是生活本真，重要的是你自己的选择和感受。”

“如若所做的事没有热情的驱动，便很难有什么感到满足、感到欣喜，有的只是生物的本能。没有长期的积累和总结，便得不到成长；没有真心与付出，便没有知己；没有对世界的好奇与关心，便也很难有惊喜和感动。”

“这世上，大部分人蜷缩在安定稳固的状态里，委曲求全，动弹不得。他们想改变吗？想！”

“真想吗？恐怕也未必吧，万一改变后，没有之前的好呢……”苏老先生说着摇头苦笑了下。

齐毅听到这，则更加聚精会神起来。

苏老先生转而看向窗外，接着说道：

“时间是公平的，仅此一次的人生也是公平的，一切都在于我们如何选择，如何度过而已。所以，越早明白自己一生有好几种活法，没有必要在一种活法上浪费太多时间，你就能越早明白人生的真谛，从而去选择自己真正想过的一生。”

“你可以选择按部就班的生活，也可以选择浪迹天涯的洒脱，入朝为官或是上台教书，儒商或者儒将也都不错，只要正气凌然，同样受人尊崇……”

“在这么多可选的生活方式里，为什么非要给自己设限呢？凡事有得有失，这一种就一定比另一种好吗？这一种就一定能取得更高的成就吗？”

“那还真不一定！人生，不必强留痕迹，也没必要刻意轰轰烈烈，即使你什么都不喜爱，什么都不感兴趣，它也还是人生。你能说默默无闻的人就一定平凡？平凡的人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所以人真正需要做的，是在流逝的时间中，体会到自己对于生活的热爱，尽管这种热爱可能无目标、无意义。但当你莫名地感觉到某些瞬间可以化为永恒，你便会明白其中的深意。”

“总有一些事物会超出一切的范畴，总有一些情感能迸发出永恒的力量。对于真正热爱生活的人来说，即便再辛苦、再无聊，他依然还会选择他所热爱、所执着的一生。”

“在你感慨完人生的渺茫和无力后，你也会清楚地认识到，虚度的岁月不一定毫无意义。若是你不热爱此时的生活，此时的一切，那你整个人生，或许都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就像河流一样，一旦断了就不能称之为‘河’了。”

“面对仅有一次的人生，你要去体会，去热爱，不要总用疑虑的双眼，审视一切是否有意义，反思是会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有时候看似无用、无意义的事情反而那么美好。比如游戏中的孩子，比如凝视着彼此的恋人……作为我们文人，读无用之书，吟无用之诗，着无用之章，谈无果之爱，就在正常不过了。”

“说是无用，难道就真的无用吗？只是不符合旁观者的价值而已。其中真味，也就只有我们自己能够体会，并且乐此不疲、沉浸其中。毕竟真正的享受和启迪，都超脱物质，在于精神和灵魂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