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持之以恒照样从东方升起。

鼠饱十一年，正月初八日。

天阳大红。

小二郎吃了早饭，告别父母，背着小背篓，拿着小锄头，牵着小黄牛上山来。

小黄牛在山坡上自由自在地吃草，小二郎采蘑菇挖药材。山岗上有虫鸣声，鸟叫声，山下有鸡鸣声，犬吠声。

将近巳时，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小黄牛依然自由自在地吃着草。小二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拿出羊肚皮小水壶喝水。天空有一些乌鸦在盘旋飞舞鸣叫。

突然，小二郎听到山下那边远远地有声音传来，声音越来越大。小二郎听清了，那是一些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凌乱的铃铛声。马蹄声铃铛声迅速向村子袭来。

小二郎感到情势不妙，站在山岗上向村里观望。

村里有人在着急地呼喊。小二郎看见马队进了村子，马蹄声铃铛声迅速停止。许多的狗在愤怒地鸣叫。

小二郎正处在惊恐不安中，突然听到村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小二郎听得很清楚那是村头第一户人家屈二婶的惨叫。小二郎明白是土匪在杀人。小二郎听到愤怒地犬吠，听到张大爷张大叔张二叔在怒吼。

紧接着小二郎听到了张大爷的惨叫，听到了王奶奶的惨叫，听到了张大叔的惨叫，听到了张二叔的惨叫，听到了阿珍姐的惨叫，听到了小强哥的惨叫。

小二郎在惊恐之中听到山下乡亲们的惨叫声夹杂着狗子愤怒地叫声，夹杂着鸡鸭鹅惊慌失措地鸣叫声源源不断地传上来。小二郎明白了那是土匪在屠村。小二郎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小黄牛怔怔地站在那里停止了吃草。

小二郎在恐怖之中突然听到了自己父母的惨叫，听到了哥哥姐姐的惨叫，听到了嫂子侄儿的惨叫，听到了爷爷奶奶的惨叫。

小二郎心头一热，眼泪直流，哇哇大哭。

小二郎在哭泣之中听到山下的惨叫声停止了，土匪们在大声说话。小二郎停止了哭泣仔细听着。

斩草除根，不要走漏一人，把张家村斩尽杀绝！

话说得很凶狠，声音很陌生。

大哥！张家大媳妇儿不在！

小二郎听得清楚这个报告情况的土匪就是本村的无赖孔家兴，外号二狗子。

大哥！屈家小二郎不在！

小二郎听得清楚这个报告情况的土匪就是本村的地痞陈冠庄，外号死阎王。

大哥！王家二麻子不在！

这个报告情况的土匪声音很陌生。

大哥！李家小妮儿不在！

这个声音也很陌生。

大哥！胡家大爷不在！

查看清楚！还有没有活口！

大哥！还有一个孤寡老太婆！请大哥留下！

为什么？

这个孤寡老太婆一个人种她的地，过她的生活，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她很有点儿节操呀！

什么节操？我妹妹在这个村被强暴的那一刻，你们的节操就已经丧尽了！我要杀了这个老太婆！

停了一会儿没有声音。

二狗子！你想找死！

黄世杰！二狗子为了这个老太婆硬生生用自己身体挡住她挨了你一刀，可见二狗子是个重义气的人！你莫若就看在二狗子的份上就饶了这个老太婆吧！

大哥！你也为她说话，这个村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人，你不是不知道！老太婆！看刀！

二狗子！

黄世杰！二狗子又挨了你一刀！你忍心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自己的刀下吗？

二狗子！你若真的重义气要用自己的身体替老太婆挡刀，那就再吃我一刀！老太婆！看刀！

二狗子！

黄世杰！二狗子为了老太婆用自己的身体连挡你三刀！这样够义气了吧！

好吧！二狗子！你够仗义！今天就看在你的份上饶了这个老太婆！

老太婆！就饶了你，替这些人收尸吧！

快给二狗子上药！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土匪说话。

小的们！把鸡鸭收了！好归山！

众土匪追鸡撵鸭，弄得鸡飞狗跳。

大哥！先前我好像听见后面山上有孩子在哭，山上肯定藏了人！

嗯！你带些人搜山！

你们这些人！跟我去搜山！

小二郎听见一些土匪呼喝着向山上搜来，连忙背起小背篓，拿着小锄头，跑过去，牵着小黄牛向山中逃去。

小二郎牵着小黄牛向山中逃命，听到土匪们爬上了山岗喝斥着寻找人。

山中的地形小二郎比较熟悉，他牵着小黄牛稳步地前进，渐渐听不到土匪的声音了。

小二郎歇下来，让小黄牛喝水吃草，自己也拿出羊肚皮小水壶喝水。

小二郎坐在林中的石头上看着小黄牛吃草，想起父母乡亲们的惨叫，禁不住泪水涟涟。小二郎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以免土匪们听见。

家是不能回去了，以后该怎么办呀？

小二郎怀着满腹的愁思坐在石头上发呆。

该往哪里走呀？是向东面，是向南面，还是向北面？小二郎不能确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土匪来自西边，西边是万万不可去的。

一轮庚寅章 天地有惨

小黄牛慢慢吃着草在前进，小二郎跟上小黄牛，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它吃草。小黄牛吃着草又慢慢前进，小二郎又跟上它。

小黄牛吃着草引着小二郎走了很远。

小二郎站在高处观望，发现小黄牛行走的方向大致是南方。小二郎明白了，南方人烟少，山高水长嫩草多。小二郎于是顺着小黄牛让它一边吃草一边带着自己前进。

小黄牛又带着小二郎行了一段路程。小二郎发现这里的环境很陌生了，小二郎明白自己已经慢慢远离家乡了。

太阳已经将近正午，小黄牛在一片草坪上卧下来。小二郎也累了。草坪旁边有一棵大树，树下一块石头，小二郎放下小背篓和小锄头，在石头上坐下，倚靠大树歇着。

小二郎慢慢睡着了。

小二郎听到一声响，醒了，是天上的老鸦在叫。小二郎马上发现小背篓不见了，小锄头也不见了，小黄牛也不见了。赶忙起来寻找，还好，小黄牛正在附近吃着草。

是谁拿了小背篓和小锄头呢？小二郎感到疑惑又恐惧。

忽然，小二郎听到美丽动听的歌声，心一下子放下了。听歌声是一个姑娘在唱歌。

小二郎循着歌声走过去，看到一个姑娘背着一个小背篓拿着一个小锄头正迎面走过来。小二郎马上发现那姑娘背上背的小背篓，手里拿的小锄头正是自己的。

小二郎停了下来，那姑娘也停下来。二人对面相望，小黄牛正在旁边吃着草。

姑娘突然动身去牵小黄牛，小二郎赶忙上前一步抓住牛绳。

这是我的小黄牛！

这是我的小黄牛！

不光这小黄牛是我的，就连你背上背的小背篓手里拿的小锄头也是我的！

你说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

小二郎语塞了。

没有证据吧！所以这是我的！

你说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

这小黄牛是我的！我牵它它就跟我走，你牵它它不跟你走！

小二郎拿起小黄牛的绳子牵它走，小黄牛站立不动，很显然不愿意走。

小二郎哦的一声脸红了。

我说是我的小黄牛吧！你牵它它不跟你走吧！你再看我牵它它肯定跟我走。

姑娘接过牛绳牵小黄牛走，小黄牛果然跟她走。

我没说错吧！你都看见了，小黄牛是我的，它跟我走，不跟你走。

小二郎的脸刷地更红了。

姑娘背着小背篓拿着小锄头牵着小黄牛唱着歌儿走了。

那……

小二郎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怔怔地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你那背的小背篓是我的！

姑娘停下来。

你说我背的这个小背篓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

小二郎又语塞了。

姑娘又准备走。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小背篓是你的？

我自己的小背篓当然有证据啦？

什么证据？

我的小背篓用了三十二匹经篾！不信你过来数！

姑娘卸下小背篓，小二郎过去接过小背篓一数，果然是三十二匹经篾。

小二郎脸又红了。

怎么样？这样足以证明这个小背篓是我的吧！

小二郎无语。

姑娘拿过小背篓背上又拿着小锄头牵着小黄牛向前走。

等一等！

姑娘停下来。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有证据证明这个小背篓是我的！

姑娘笑了一笑，回转来。

你有什么证据？

你看这个小背篓！

姑娘把小背篓卸下来拿在身前。

这个小背篓怎么啦？

你看这个竹环！

嗯！这上面是有个竹环！

一般的背篓是没有这个竹环的，这个竹环是我特意加上去的！

这有什么稀奇吗？

当然啦！一般的人是不会编这个竹环的！这样的竹环有个专门的名字叫人字箍，或者花箍！

人字箍，花箍！

嗯！一般的情况只有篾匠才会编这个人字箍！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就算是篾匠绝大多数也只会编三圈儿，五圈儿的！至于七圈儿的，九圈儿的就很少有人会编了！

姑娘有点惊讶地看着小二郎。

我刚才说的三圈，五圈，七圈。这还都是单数圈的，会编的就已经很少，至于双数圈的人字箍会编的那就是更少之又少了！

姑娘认真听着小二郎说话。

你看这个小背篓上的花箍是七圈的，是我亲手编的！

姑娘数一数那花箍，果然是七圈的。

嗯！是七圈儿不错！

那这可不可以算作是一个证据呢？

姑娘的脸一下就红了。

你说话呀？

你现场编一个花箍我就信你！

好！

小二郎弄一根藤子，现场编起了花箍。

姑娘看小二郎编花箍的那神情那动作就知道他心中有数挺会编的。

小二郎一会儿就编好了一个花箍。

你看！这是七圈儿的花箍！

姑娘的脸又红了。

还需不需要证明？

这个我也会！

那你编一个我看！

一轮庚寅章 天地有惨

姑娘也弄了一根藤子编起了花箍，虽然编得慢，但总算编对了。

小二郎想，这姑娘真是绝顶聪明，她这分明就是学着自己刚才编的。

姑娘编好了七圈儿花箍。

怎么样？我这也可不可以算作证据？

你要是编个双数圈儿的人字箍就可以算作证据！

姑娘面露难色。

不会吧！

姑娘又脸红了。

我如果现场编一个双数圈儿的人字箍可不可以算作证据？

可以！你如果现场编一个双数圈儿的人字箍，那就可以证明这个小背篓是你的！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小二郎又弄一些藤子现场编双数圈儿的人字箍。

姑娘看小二郎编双数儿圈花箍的神情动作依然很有数，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聪慧。

小二郎一会儿就编好了一个双数圈儿的人字箍。

你看！这是六圈儿人字箍！

姑娘的脸一下子大红。

好吧！这小背篓是你的！

姑娘把小背篓递给小二郎，小二郎接过小背篓背着。

小哥！

姑娘忽然喊小二郎为小哥，很亲切。小二郎脸红了。

小哥！

怎么啦？

你看！你这样聪慧，人字箍编得是如此好！特别是双数圈儿人字箍，我想向你学习，请你教我！你愿意吗？

小二郎红着脸不说话。

你如果愿意教我编人字箍，我可以答应你一些条件！

真的？

真的！

那你把你的小黄牛送给我好不好？

那本来就……

姑娘赶快打住，差点儿没笑出来，故作严肃正经地道。

那小黄牛是何等贵重！人字箍虽然不容易，哪里就要我把小黄牛送给你呢？

那我就不教你了！

那这样吧！我把我的小黄牛送给你可以，但是你除了教我编人字箍以外，还需要答应我两件事？

哪两件事？

第一呢给我打柴！

第二呢？

第二给我种菜！

那，打柴种菜多少时间呀？

你看！我的小黄牛是如此贵重，打柴种菜，两年要吧！

好吧！就这样说定！你把小黄牛送给我，我除了教你编人字箍，还给你打柴种菜两年！

好！就这样说定！

那我住哪儿呀？

你当然住你自己的家里呀？

小二郎的眼泪流出来了。

你怎么啦？

小二郎轻轻地哭起来。

怎么哭起来啦？有什么伤心事呀？

小二郎大哭，姑娘看着他。

你究竟怎么啦？这样大哭不止！

小二郎哭不停，姑娘看着他哭。

小二郎哭了很久才慢慢停下来。

我看你是有什么伤心事，或者难言之隐。这样吧！你先在我家里住，这样正好教我人字箍，也方便给我打柴种菜，省的来来回回地跑，麻烦！你看行吗？

小二郎点点头。

那就跟我走吧！

小二郎跟着姑娘回家去。姑娘拿着小锄头在前面走着，小二郎背着小背篓牵着小黄牛在后面跟着。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二郎不回答。

你今年多大呀？

你姓什么呀？

小二郎不回答。

你的家乡在哪里呀？

小二郎还是不回答。他知道为了安全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以免土匪知道后斩草除根。

小二郎边走边想，应该说个假名字，说个假家乡。

过了一会儿，姑娘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东方亮！

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的家乡在东边很远的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杏花村！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放牛迷了路，结果就走到这里来了！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小二郎几乎又要哭出来了。

姑娘回头看一看小二郎，知道他有伤心事，也不再多问。

姑娘引着她以为的东方亮，过了一个山岗又一个山岗，过了一条山涧小溪又一条山涧小溪。小二郎发现姑娘走的方向也是南方。

姑娘引着小二郎走了很长时间，最后到了一个山高水险，十分清幽安宁的所在，那是在一个半山里，那里有一个小山坳，在山坳里座落着一个朴素美好的家园。

爷爷！你看我带谁回来啦？

庭院里坐着一个老爷爷，听见姑娘说话，站了起来。

花正红！这是哪儿来的一个娃娃呀？还牵着一头小黄牛！

小黄牛是我送给他的！

你送给他的！你什么时候有一头小黄牛了？我们家也没有小黄牛呀！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总之这小黄牛是我送给他的！

丫头！你又在捣什么鬼吧！

东方亮脸红了。

是这样的！我送他小黄牛，他教我编人字箍，另外给我们家打柴种菜两年！

娃娃！是这样吗？

是的！

她有没有威逼利诱你呀？

没有！是我自愿的！

嗯！那就好！快把牛栓了来坐！

东方亮把牛在旁边树上栓好。老爷爷搬了椅子出来。东方亮过去卸下小背篓坐下。

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东方亮！

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的家乡在东边很远的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杏花村！

你到我们家打柴种菜两年，你父母知道吗？他们答不答应？

东方亮的眼睛湿润了。

花正红端着热茶出来递给东方亮。

爷爷快别问了！每个人都有伤心的事儿不愿对别人讲！

好吧！我不问了！不过我敢肯定，这是一个好孩子！

东方亮和爷爷喝茶说话，花正红去做晚饭。

爷爷！那边有个屋怎么冒着热气？

那是温泉房，洗澡的，里面有天然的温泉！

哦呀！太好了！

小亮！以后呢！你除了打柴种菜，还可以跟我上山挖药材，还可以跟我学做竹篓！

爷爷！您会编花箍吗？

只会编单数圈儿的，双数圈儿的就不会了。单数圈儿的也只会编刻板式编法，参花就不会了！

您们这儿有人会参花吗？

唉！基本没有！都只会些简单刻板的编法！

东方亮和爷爷说着话。花正红做好了晚饭，叫二人进屋吃饭。

炖了一钵儿青菜豆腐，炒了一盘榨菜腊肉，切了一盘煮火腿肠，炒了一盘韮菜鸡蛋，炒了一盘土豆丝，凉拌了一盘波菜，凉拌了一小碗藠头，装了一碟萝卜干，蒸了一小甑金包银。

三人坐下吃饭，花正红不停地给东方亮夹菜。

吃完了饭。天要黑了，点上灯。

花正红叫东方亮把小黄牛牵进牛圈栓着，自己去喂猪。

花正红叫东方亮去旁边温泉房洗澡。东方亮洗好了出来。花正红又进去洗好了出来。

花正红说。

东方亮！你就跟我睡吧！

东方亮羞红了脸。

东方亮！你靠近些！

东方亮睡着不动，花正红向他靠近了些。

东方亮！我大你几岁，你应该叫我姐姐！叫我花姐姐，或者红姐姐！

东方亮不做声。

快叫啊！

花姐姐！

哎！你叫得真好听！

东方不说话。

还叫一声！

东方亮不做声。

还叫一声嘛！

花姐姐！

哎！你叫得真好听！

东方亮不说话。

东方亮！你还叫我一声花姐姐！

花姐姐！

哎！你叫我做什么呀？

东方亮忍不住笑了一下。

哎！东方亮！你叫我做什么呀？

东方亮不说话。

快说嘛！你叫我做什么呀？

东方亮不说话。

花正红慢慢问着东方亮，他老半天说一句话。直到半夜，二人才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