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燃夜。

白云生小心翼翼地走到驿馆门前，两扇破旧的木板似闭又开，从门缝里能看见几座黑郁郁的阁楼。

踌躇片刻，就在他壮着胆子要推门而入时。

“阿嚏！”

突然，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吓得白云生触火似地收回推出去的双手。

只见左边门上的门神画像里竟走下一道身影，矮若侏儒，圆脸阔嘴，紫色的光头上生着一层硬硬的鳞片，活像一个胖鱼头。

这门栏上的灯实在太暗，白云生刚刚竟没看见浮在门板上的两幅门神。

“是忘川送你来的？”

鱼头鬼怪声怪气地问道。

“额…”白云生张口不知如何称呼，犹豫片刻道：“鬼差大哥，在下是从忘川河上被人摆渡来的。”

“恩…”

鱼头鬼差背着细小的胳膊，晃着身子打量了白云生一圈半，心里思忖道：奇怪，平日忘川渡人，河上必是鬼魂游荡，哀嚎四野，才惊得我等在岸边接引，但此番怎么一点儿动静和征兆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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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鬼差的鱼头紧锁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叹气一声，道：“你真会挑时候，打扰本大爷的美梦。”

白云生正想如何化解此时的尴尬，又听鱼头鬼道：“这大半夜的，驿站里都歇了，也没得招待你了，既然来了，就跟我走吧。”

白云生道：“去哪？”

鱼头鬼翻了个白眼：“你这小鬼倒是呆萌，当然是送你去投胎啦！不然送你去喂犼啊。”

白云生脸色一红，连忙道：“哦，在下初来乍到，不懂礼数，还请鬼差大哥多指点。”

可能是这句“鬼差大哥”起了作用，鱼头鬼摆摆暗紫色的小手，不耐烦道：“什么指点不指点，都死了作鬼了还这么麻烦。就算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的，让你做个明白鬼，不白来冥界一趟。”

“在下洗耳恭听。”白云生小心道。

“听你说话文绉绉的，上辈子是个教书的？”

“前世？”白云生仔细回味了下这两个字，摇头道：“我好像没什么前世···”

“什么？没前世？你这还没去轮回道呢，怎么就先失忆了？”鱼头怪颇为惊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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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这有什么关系吗？”白云生一脸懵懂地问。

鱼头鬼拖着胖嘟嘟的腮帮子想了一会，摆摆手又不耐烦道：“这也没事，反正最后结果都一样。走吧，我送你去轮回道。”

鱼头怪果真没打算让白云生入鬼驿休息，自己也不关门，直接背着小胳膊，引着白云生离开鬼灯笼的光火，向鬼驿背后的灰蒙走去。

“小子，我告诉你，耳儿根子给我放亮点，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记住咯，要是你擅作主张，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老子可不管你。”

白云生紧跟了一步，又连忙道：“鬼差大哥请讲。”

鱼头鬼背着手，吊儿郎当地在前面摇头晃脑地走着，边走边哼着曲儿，边哼边对白云生说道：

“别大哥大哥的，听得我耳朵疼，我叫奔波霸，是冥界北冥鬼驿的二品驿官。在冥界共有四方二十三座鬼驿，分布在灵都外围的魍魉域中，负责接引忘川河上渡来的鬼魂，然后送他们前去轮回道转生。”

“这轮回道远在灵都，要去那里必须穿过无尽魍魉域，这域里布满了魑魅烟，有催魂炼魄之力，鬼族一旦落入其中，绝无生还。况且这魍魉域中还生存着冥界最后的妖兽——犼，专门吞食鬼魂。”

说完，奔波霸回头朝着白云生诡异地一笑。

白云生一边听一边走，一边环顾周围绿蒙蒙、灰蒙蒙的浓雾，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悸怕，缓缓道：“那我们还怎么穿过魍魉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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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这个。”

说完，奔波霸丢给白云生一枚血色玉符，道：“此乃化鬼符，贴身携带可抵御魑魅烟和犼兽。不过你可别想跑，每张化鬼符都有时限，刚好能撑到到达灵都，一旦超出时限还未走出魍魉域，在犼兽吞了你之前，你也会被符咒化为血水。”

白云生头皮一寒，将血色玉符小心地放在袖中，用手紧紧捂着，不敢再看。

又走了没一会儿，阵阵隐约的吼声突然从四面八方荡来，仿佛从天边碾压过来的滚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吓得白云生两腿一软，不由地放缓了脚步。

“不要怕，有符咒在身，犼不敢过来的。”

奔波霸淡定地说完，继续哼着不知名的戏曲儿，轻车熟路地在前面带路。

白云生又摸了摸袖中的化鬼符，接着握紧拳头藏住手心里的汗，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奔波霸嘴里那完全听不出调子来的戏曲，完全无法分散白云生身心的惧怕。

不久，四周已是一片迷蒙，没有前路，没有后路，只隐约看得见重重山影，和不时一掠而过的黑影。

犼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让白云生脚下的路走得格外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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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为了安抚白云生的悸怕，奔波霸又主动说起话来：“小鬼，你知道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鬼来驿站投宿了，你大概是这几万年里的第一个。”

“为什么这么说？”白云生连忙回应。

奔波霸负着两条小胳膊，摇晃着身体悠然道：“自古万灵死，魂魄入冥界是为鬼，一般鬼只会出现在三个地方。一处是轮回道，几乎九成以上的鬼都会在那里直接转生；第二处便是十八层地狱，凡前世业力深重、罪孽滔天者皆会下狱赎罪；至于这第三处嘛，便是忘川河。一些怨念繁芜的鬼，不想投胎转世，又不够资格入地狱，便流落忘川，成了孤魂野鬼，等待摆渡人将其渡到鬼驿，再由我等将其领去灵都。”

耳边有了人的声音，让白云生总算稳稳地喘了几口气，他诧异道：“那忘川河上应该有许多冤魂，怎么会几万年一个未渡？”

奔波霸道：“因为忘川只渡该渡之鬼。”

白云生道：“何为该渡？何为不该渡？”

奔波霸停身转头，邪笑道：“这个，你就得去问忘川了。”

白云生顿时一阵无语，心里忖道：说到底，估计还是让渡谁才渡谁吧。

“跟我说说灵都吧。”他转移话题道。

一提起灵都二字，一直懒洋洋的奔波霸像是吃了十斤美味的鱼粮，瞬间来了兴致，竟对白云生眉飞色舞地指点起江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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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灵都…”

要说这灵都，乃冥界神都，鬼斧神工，包罗万象，无人知其方圆，无人知其轮廓。城中神阁邻里，凤楼栉比，龙檐飞天，奢华极尽。

灵都又分十城，分别由十大鬼王掌管，十城中央，神都之上，有一神宫，名曰焦兰殿，那里住着冥界的至尊——阴阳鬼主。十殿鬼王的修为据说都已在五星仙人，强无匹敌。而鬼主大人更是超凡入圣，跳出生死，达到了不灭之境。

……

一段莫名的话从白云生记忆中飘出，就像从深不见底的大海中飘出一只贝壳，搁浅在了沙滩上。

那段记忆的样子与此刻奔波霸口中所说的相差无两。这些话他好像曾经说过，也或许是曾经听过，对某一个人，或者对自己。

然而记忆转瞬即来，转瞬即逝，很快白云生的脑袋又变成了一汪深海，而那只贝壳却静静地躺在沙滩上，搁浅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