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尸堆里，扒出了蒋家独子，陆家外孙。

他的半个身体被马蹄踏的血肉模糊，唯有一张娃娃脸还留着当初的模样。

噩耗传来，徐蒋两家哀哭一片。

林楚楚从蒋家的灵棚里出来，耳边全都是小蒋笑嘻嘻地在喊，“小嫂子……小嫂子……”

她到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

蒋添麟。

父母盼龙盼凤麒麟一样的期盼全都落了空。

白发人送黑发人。

京城今年的雨好像格外的多，本该落在西北的水全都落到了这里来。

林楚楚伸出手去，雨滴冰凉，眼泪温热，她的铮哥……他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豫州城破，京城人心惶惶几日，又是恢复了歌舞升平的热闹。

人都说，长宁郡主命苦，刚认回了皇家，就又成了寡妇。

又有人私底下议论，可能是祖上风水不好梁家专出寡妇。

她跪坐在兵部尚书家的偏厅里。

不过几日功夫，她清瘦得身上的衣服剩下薄薄一层。

曾安安凑过来，尝试着逗笑她，“楚姐姐，你看那唱戏的老生唱的多滑稽呀，裙子一歪一歪的……”

她干巴巴地笑着。

“是挺有意思的。”林楚楚脸上没有多少悲伤，她固执地认为阎永铮一定活着。

肯定还活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台上的戏子卖力表演，台下钟鼎之家的贵人们欢笑议论，好像遥远的豫州城破也就只值得他们唏嘘两日。

惶恐劲头过了，还是一样的歌舞升平国泰民安。

那些血流成河从来跟他们都没有任何关系。

“安安，你成亲的日子快到了。”林楚楚找了个话题，好不让自己过度沉溺与哀伤，“嫁到江南那么远，算算日子也该启程了。”

“常理说，这个时日我就该出发了。”曾安安一脸娇俏，最常带的鹅黄色簪花，衬得她清纯娇嫩，“可是爹娘都舍不得我，左右婚嫁队伍一个月的路程，爹说提前十天到四月末出发就跟行。”

林楚楚看着那多黄色的小花，没忍住上手摸了摸，“陈家，家风谨正，安安以后会过的很好的。”

“嗯，那是当然。”曾安安一脸甜蜜，“三年了，我就快跟陈哥哥见面了。”

兵部尚书家的歌舞唱了半夜还未停歇，林楚楚起身的时候眼前发黑，曾安安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担忧道：“楚姐姐，要不你还是找御医来看看吧，我感觉你瘦了好多。”

为伊消得人憔悴。

她瘦的何止一具身体，林楚楚摇了摇头喉头里不停地泛着恶心，“嗯，我回去就让姐姐去找御医。”

那日恶心过后，她时长感觉困倦，她日日等在王府的街口守望着。

西北那边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难民往京城里来。

豫州城百姓十万余人，城破那日跑不掉的皆被屠戮殆尽。

跑掉的老弱被鞑子骑兵赶上又不知死了多少。

山遥路远，又有多少人能活着逃到这繁华如锦的京城呢。

“张太医，我女儿怎么样？”楚贻一脸紧张地看着御医。

林楚楚的晕倒唤回了整日在佛堂祈福的安阳王妃。

“玉珠落盘，脉走暗络。”张太医面露欣喜，“恭喜王妃，恭喜殿下，殿下这是有喜怀胎了。”

楚贻与梁致同时一喜。

林楚楚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温暖的触觉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怀孕了？”她红了眼眶嗓音嘶哑。

“是的，殿下您有孕了。”太子喜道，“月份已经不小了，依老夫看应当三月有余了……”

他们恩爱甜蜜，整日粘在一处，连不知不觉中肚子里有了个小生命都不知道。

“张太医，楚儿的身体如何？”

“胎儿尚好，但殿下忧思过度，若是这么继续下去恐影响胎儿……”

楚贻详细询问着太子怀胎应注意的事项。

温热的触感从眼角落到鬓角，她侧了下头，唯恐让楚贻看见她的模样，扰了她难得的笑颜。

梁致靠了过来，牵过她的手，指尖捏在掌心温了温，“楚楚，永铮会没事的，现在你怀孕了，要照顾好自己，春日还是太冷巷子口哪里还是别去了……”

她日日都等在哪里，望着、守着、看着。

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痴情的长宁郡主，日夜期盼着自己的丈夫活着归来。

可豫州城破已经将近十天。

关于西北的消息，就只有涿州兵马晚了半步，他们在鞑子后面奋力追击，却仍旧抵不住匈奴兵与白城兵马完成合围。

安阳王十五万兵马全被包围在里面。

中路大军，荀崇山领兵十万被急速调往西北驰援。

救援的折子发出不到半日，又有一道惊天的消息传来。

鞑子放弃了攻击白城，踏破豫州城门的铁骑改路，直奔大昭京城而来，十万大军犹如一柄凶煞的利剑直挺挺地插进大昭腹地。

三月二十八，匈奴骑兵攻破充州。

四月初三，匈奴骑兵攻破琼州，京城开始人心惶惶。

四月初八，匈奴骑兵被拦在距离京城只要五百里永安城，永安城守将五万与涿州大军汇合，大破匈奴骑兵，算是打了第一场胜仗。

人心的慌乱被平复，动荡好似划过水面的浮草，但凡有一点希望人们都能忘却烦恼，继续安享眼前的荣华富贵。

林楚楚怀了孕身子依旧清瘦，她听从母亲和姐姐的，不在整日的守在街口。

就只有在正午阳光正盛的时候，在哪里盼着她的情郎等上两个时辰。

“娘，爹什么时候能回来呀？”小月到了换牙的时候，门牙漏风眼里闪烁着不安。

娘亲已经在这里等了爹爹好日时日了。

可爹还是没有回来。

“乖小月，豫州太远了，你爹肯定是在路上耽搁了。”林楚楚揉了揉她的头发。

分明空间里，有很多他们挤在屏幕上用手机拍的合照。

可她还是习惯性地去小满、小月的眉眼间去找阎永铮的影子。

“殿、殿下……”

王府的管家出来喊人，语气有些慌乱。

“这么了？”小月悄默声拉住了娘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