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人潮涌动的接到相遇，四目相对，三千世界都不如这一刻的目光交接绚丽。

心底仿佛有根细细的丝弦，在被人轻轻拨弄，发出细微却惊心动魄的颤音。

姜葵的身子轻不可察的颤了颤。

奇怪，不过是目光的交会，她为什么会有战栗的感觉？

男子一步一步，极为缓慢地走到她身边，附在她耳边，声音低沉暗哑：“私自出宫，嗯？”尾音是微微的上扬，却毫无责备之意，倒有些宠溺的意味。

姜葵想要反驳，却发现根本就是自己理亏，只好不情愿道：“对不起。”

“不过，你今晚要是跟我在一起，便不算私自了，对吗？”

姜葵大脑有片刻短路，“呃……我要跟小昭在一起……”

“这样啊……”苍昴直起身，抱臂看着姜葵旁边的小不点，吩咐着身后忠诚的侍卫：“狄七，把这一只牵走。”

姜葵蹙眉，什么嘛，小昭又不是宠物，怎么能说牵走！

狄七走上前，温柔地执起小昭的手，“跟我一起逛街，好吗？”

“好，当然好啦！”小昭抱着狄七的胳膊，眉开眼笑。

这么狗腿！

姜葵心中暗叹，果然女大不中留啊！

狄七带着小昭走开，苍昴牵着姜葵并肩而行，三五亲随远远跟在后面。

苍昴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毫无顾忌地行走在人群中，因为很多朝阳城子民都在祭神大典等典礼中见过他的模样。所以，他只得带着银色面具，只在眼部露出一条细缝。

他这样的打扮，别人顶多会多看两眼，以为是毁了容或其貌不扬的某个富家子弟，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

毕竟谁也想不到，赤雪国高高在上的帝王会牵着身份尊贵的贵妃混在人堆里，享受一份平凡人的乐趣。

“狄七说，你思家心切？”

“呃……”

“狄七还说，你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这……”

“如果你父亲知道你拿他当借口，带着婢女出宫鬼混，你猜他会怎么想？”

“皇上，我……”

姜葵正要开口解释，绚丽的烟火突然盛开在天际，百姓们一边欢呼，一边涌上地面开阔的街头。

人潮涌动，姜葵被人撞到，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苍昴拉住她的胳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保护她不被人群挤到。

窝在他的怀中，姜葵的心底有暖流缓缓涌起，手指不自觉的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苍昴勾唇笑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献身可不太好，跟我来。”

说罢，牵着她躲入一条狭窄的小巷。

姜葵贴着墙壁，苍昴手撑在她的一侧，将她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两个人挨得那么近，近到可以闻到对方的气息，姜葵觉得这个姿态太过暧昧，脸颊微热，一颗心猛然急遽跳动。偷偷瞟了苍昴一眼，却见他正看着巷外拥挤的人流，并没有什么异样，她又轻轻地松了口气。

巷外的繁华热闹似乎和他们无关，他们就这样遗世独立于茫茫人海之中。

“皇上，现在宫里应该大设宫宴吧，你为什么会出来？”

“发现你不见了，我便问狄七。我那个侍卫，你应该知道，是不怎么会撒谎的。”

“他倒是坦白。”

“这是我即位以来，第一次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出宫。”

苍昴的视线紧紧盯着她，盯得她心口发紧。

姜葵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你想说什么？”

“我是来找你的，而你也真的被我找到了。”

“巧合而已。”

“这副面具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不想在今天晚上看看我的样子吗？”

“少臭美了……”

虽然口上这样说着，可鬼使神差的，她还是缓缓伸手，摘下他的面具。

一张英俊的惨绝人寰的脸呈现在眼前。

他的眉毛斜飞入鬓，以一种超然飘逸的姿态，描绘着主人的孤绝冷傲。

他的眼睛像是藏满了星星，谱写着迤逦山河的明媚风光。

扑通！扑通！

是他的心跳，还是她的心跳，不得而知。

“下一次见到你，我不希望你说你忘记今天的事情了。”苍昴在她洁白如兰的耳边轻声说。

姜葵微微一怔，低声说：“嗯，不会。”

苍昴满意地勾起嘴角，牵着她走入繁华散尽后的巷陌。

姜葵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心开始纠结起来。

她真是鬼迷心窍，还这样温顺地任他牵着走。

她比谁都知道他有多冷血，多自私，多残酷；更应该比谁都避他，躲他，厌他。

只因为方才那一刻，她根本不想躲开。

姬府，后园。

林中，一道白色身影在林中翻转，剑法之精妙，身姿之优美，令人惊讶赞叹。

一阵风过，????的落叶声响交织成一曲音韵有致的乐章。

就在这时，一片枯叶悄然飘落，男子突然伸出手中的长剑，让它停搁在剑锋上。

而后，他衣袖一翻，靠内力搅动林间空气，骤起一阵狂风。

剑锋上的枯叶遁入天际，顺着风势，倾天落下片片枯叶。

枝桠如波涛般摇曳摆动，余音缭绕，久久不散。

男子不疾不徐地舞着沉绵的剑法，待到风停止歇，漫天掉落的枯叶在他身侧一丈外形成小小的枯叶堆。

而他自己，却是超然脱尘，不沾片叶。

一式剑法舞完后，姬缨收起长剑，一阵击掌声打破沉默的午后。

姬缨回头，来人正是赵殊。

赵殊走上前，拱了拱手，道：“将军的剑法又精妙了不少。”

姬缨回以淡淡一笑，指了指身旁不远处的青石桌凳，“赵兄请坐。”

赵殊坐定，问道：“怎么不见无宴？”

“阿宴正在配制一味新药，不达目的是绝对不会出药房一步的。”姬缨为他倒了一杯茶，有意无意道：“佳节之夜，赵兄不上街欣赏灯会，跑到我空荡荡的姬府，不知所为何事？”

“这个时候，殊怎么还有心情过节……”赵殊低叹一声，脸上浮现一丝忧容，“前几日边塞告急，西元天朔两国联合，举兵侵犯我西部边境。对于此事，朝中大臣议论纷纷，而将军在这个时候称病，一连几日不上早朝，殊实不知将军心里想些什么，只好特地前来请教。”

姬缨轻轻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边塞已经保持长达五年的安宁，赵兄可知西元和天朔为何敢在这个时候触犯我赤雪国边境？”

赵殊思忖道：“西元自三年前新帝登基，国力不断增强，版图一再扩张，吞并了周围小国十几座城池，可即便如此，西元仍然不具备和我国抗衡的实力，就算是和天朔联合，也无异于以卵击石，殊实在不明白此举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三年前，西元国三皇子元修弑兄弑父，篡位登基，有一个人起了关键作用，那便是现在西元国的国师贺兰晓。”

“贺兰晓？他不是天魔教的左使吗？这种江湖之流怎么会出入庙堂？”

“贺兰晓天资聪颖，少年英雄，喜欢玩弄权术，善于投机钻营，计谋阴险狡诈，下手狠毒无情，身为天魔教的左使，他可以通过很多种渠道获得各国的第一手情报，轻而易举地铲除威胁西元的各种势力，其心机之深，不可估量。所以，现在才会广为流传一句话，得贺兰者得天下。”

“那贺兰晓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心术不正的竖子，我赤雪国有将军这样的人物在，就算有十个贺兰晓又如何？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

“我为将军感到可惜。”赵殊定定凝视姬缨，眼里有一抹不平和愤慨，“赤雪国不乏锦绣人物，尤以将军为先，可惜当今圣上不能用贤才。如今边塞告急，皇上不重用你这忠义贤才是他的损失。”

姬缨目光微微闪烁，复归平静，“皇上怎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只要赤雪国需要，缨随时准备上战场。”

“将军委曲求全多年，仍不弃赤雪国，殊却在这种时候计较个人得失，实在不该。”赵殊的语气，隐含几分懊悔。

从姬缨的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关节泛着青白。

姬缨心中不禁喟叹，这是个真性情的青年，他系出名门，博学多识，更重要的是为人真诚，不卑不亢。他没有田忌身上世家子弟的纨绔恶习，也不像田忌那样有城府玩心机，只要好好栽培，将来定是个大有作为的正直男子。

他不应该把这样的人扯进一场即将到来的浩瀚风波中，可是，他没有办法。

从他决定走这条路开始，他就注定要抛弃一下，包括爱情，友情……

良久，姬缨缓缓握住那只手，凝望着他的眼睛，“仕途凶险，子可有与缨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勇气？”

一种被人信任的感觉充斥全身，而这份信任恰好是来自他仰慕已久的姬缨，赵殊绷紧的关节蓦然一松，抬起头道：“将军放心，殊惟将军是从！”

姬缨闻言，唇边浮起淡淡的微笑，“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只要静观其变便可。”

“将军是要我有耐心？”

姬缨点点头，没错，耐心。

这种东西，他有的是。

他忍了这么多年，不差再忍一段时间。

灯会当晚，苍昴携姜葵回宫，但并未在长宴宫留宿，而是去了荣华宫。

佳节之夜，他丢下云萱离开宫宴，心里微微不安，所以回来后便立刻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