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家族
作者:追你到太极桥 | 分类:其他 | 字数:29.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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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情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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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还行,心态乐观,爱讲故事,一天能喝二两小酒。你的信出现之时,我正在帮老爷剃头,除了剃头,也帮忙洗衣服,他的衣服总是穿的最久的,只要拎着一抖就能掉出许多雪花片来,那是皮肤上的碎屑,我娘是最感到婆烦的,只有我和陈一念接手,但我一般都把它放在第二缸。
人老了其实很可怜的,特别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只能看儿女的眼色,听声辨情。作为孙孙,我想对他好点,你是否还记得我原来跑到下家大院子去玩,老娘罚我下跪,不让吃饭,老爷在一边哭着求情?我把我每天买的麻辣味儿都留点给他尝,陈一念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也不得不表示孝心,那是我们那个时候能自主的最大资产。
老爷其实还有点小钱,但都是用来帮凑家庭救急用的。比如我丢了生活费之后。我那时习出一种强迫性的小动作,习出腾出手不时触碰自己的荷包,不管兜里装了什么,钞票、纸巾、手机还是空气,我都要摸一下才安心,简称“坐立不安综合征”。某一次走到半路上晃动的手臂擦过裤兜,顿觉不妙——那里空空如也!我翻出兜底一看,只剩下一个令人绝望的破洞。鉴于那钱都是爸用血汗换来的,一周扶一周,就算再找他要,他也未必能立即掏出来,一时间我脑门子上全是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试图原路返回找一找,直到家门口都没发现,爸已经出门了,我喊了声老爷,他一问就如实告诉了他。他立了一会儿,我又在床边翻了一遍,还是没有。他说,你跟我来,我跟在他一耸一耸的背影后面,颤颤巍巍,经过了三个苕洞,到他卧室里——他那时搬进了幺叔的屋子。他从枕头下面两床棉絮下面翻出烤烟袋子,又从袋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缺了边角、长满绿色斑点的百元大钞。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不是吗?我拿着那张绿票难受了好久,终究还是花掉了,因为不花不行。当然我领老爷的恩情,他喜欢听《学习雷锋好榜样》,童声合唱版,周末回来我给给他单曲循环一下午,听到兴起处伴随着浅吟低唱,哪怕他空耳魔改了歌词,也仿佛改编得有理有据,悄然融入到他那个时代,我热泪盈眶。“***来到了湖山上,紧紧牢记转方向……”
喂?你还在听?我可切歌了,点一首《城府》,温一壶酒,说起初恋的故事。王相雨这个名字之于你肯定如雷贯耳吧,不知怎的,仿佛孽缘,我会对她这个小妮子动起心思。或许你当年也是这种心思,对一个姑娘敞开心扉是一件很古怪的事,爱情是否也靠冲动才让世人回味。
一开始也没觉得她是个多么闪光的姑娘,大大咧咧,多少带点社交牛逼症,像个男的。但是眼神动人,无比清纯,你看着她的时候她也会直视着你,眼睛里像是有涓涓溪水流过,又或者是沉寂的大海——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人。
我以前也不知道我会对异性有感觉,更不知道自己能和班上女同学谈笑风生。大概出于一种孩童的天真和无知的勇气。
那时我给校园广播投稿用的笔名是“佚名”,外号朱丽叶,跟华仔“罗密欧”是一对,王是生活委员,管充卡的,每天下午还负责拎回学校补助的鸡蛋和牛奶,领来发到每个同学的桌子上,一蛋一奶,一来二去,作为男孩子,少不了要帮忙的。自来熟的,给王也取了外号,叫“牦牛”,地理书上看到的,英文名儿是“pigfurcow”——
——为什么这么叫?我想不起来了。
你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想问你这表达了个什么意思呢!但我就是乐此不疲,叫了漫长的一个学期。
有一天早自习前我在教室走廊外吃酸菜包子,同时饶有兴趣地翻着靠窗同学的一本奥数解析,我不一定看得懂,但就像捡到一本武功秘籍,阅读体验非常神奇。整个教室内寂静无人,我只打开了一行灯。王和吴悔这时候走了进来,同样捏着包子袋儿,吴径直走到座位边,王放下东西,转出来向我讲话:
“陈当,我跟你说件事儿!”
我看着她,很认真地啃着包子。
她说:“你以后不能再叫我外号了!”
“‘牦牛’是吗你说的是?”
“听着,你不准再叫了!你凭什么给我起外号?怪难听的外号!”她咬牙切齿用着最平淡的语气,刻意营造出一种严肃和决绝。
我想笑,但又笑不出来,想顶风作案再喊她一回,又怕伤她太深,彻底闹掰,我一直觉得和她关系还不错,看来是直男思维的感觉良好,想多了,我沉默了。
其实,我也只是针对认识的女生才这样,对于素未谋面的我都爱搭不理,真的。一般在食堂吃饭我只和罗密欧、谌唐几个铁哥们儿坐,和异性都保持着安全距离。不过,食堂的座位总是紧张资源,有一回,两个高年级的女生端着饭碗在我旁边落座,罗密欧立马抬头打量了我一眼,色眯眯的,我知道他其实是看女生漂不漂亮,并不是在看我。由于他和谌唐都坐我对面,我另一侧还剩一个位置的,我就索性挪动了屁股。没想到那个素昧平生的姐姐扭头问了我一句:“姐姐身上是不是有虫子?”
——“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
是的,那一刻姐姐很a,我很尴尬,我想狡辩一下,虽然我可以和女生称兄道弟,谈笑风生,但坐一桌吃饭还是很为难的,哪怕王坐在对面也不行,饭菜热气上涌,融入鼻息,咀嚼需要大量肌肉配合,一紧张我容易流鼻涕,很影响吃相的,就算我带了卫生纸擤鼻子,我觉得也影响大家食欲。
——你有没有去医院检查一下,其实你可能患了鼻炎呢?
没有,你这么说,我突然觉得就是了,就像我的同学们患了流行性感冒,上网一搜,必然绝症。但我要提醒你的是,我们很多人经常感冒的,每到冬天一道灵符,男女平等,仿佛北风里潜藏着病毒的种子,一年一度迫不及待要与人相会。
所以课堂上难免听到清一色的擤鼻子的声音,下课后桌子上使用过的纸巾堆成小山,那纸大概也是通体碧绿的,仿佛塞满了叶绿体。
一直以来,我是不怎么买卫生纸的,英语老师送给我质地较软的横格本,一学期一个,是让我用来记不交作业或者单词听写不过关的同学的名字的,但根本用不完。从正面翻记名字,从背面数我用来擦鼻涕。那时我把本子夹挂在桌肚上,字面向里,要用的时候直接扯下一张来,往鼻子上一揩,经济实用,带点匪气,又带点豪气。
——带点自恋,还带点臭美。
那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伞的孩子只能跑,我很小就领悟到了,面子这东西,有时候可有可无。班上还有一个咋呼的姑娘,叫张可风,你不要被她的名字误导,如果说王像个男的,那张应该是个男人婆。男人婆这个词不含褒贬,只是形容她和男孩子很谈得来。
这个人说话太直了,有时直戳肺管子,我相信她也是体验过农村生活的,不然不会说出“陈当,你在家洗澡是不是用盆啊,就是一个大脚盆,站在里面冲?”这种话。她说完哈哈哈捂嘴狂笑,我无可反驳,确实是这样,尴尬了一小会儿,淡然接受道:“是啊。”我相信,笑容是她的外交手段,不论男女,总能被这样的笑声穿透,感染。我给王相雨写情书的时候,称呼是女神,经过张可风的手传过去,她拆开来看,那笑得叫一个发自肺腑,可惜,这样的人守不住秘密。
——等等,你是怎么跟王相雨谈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