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潜意识，真的非常神奇。”

女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保养得很好，一身紧身白色西装，长发在背后梳成一个干净的发髻，浑身上下都透着干练。

她手里抱着一份资料，还有一个白色巴掌大小的长方形仪器，仪器上正在播放一段像素略低的画面。

画面不断晃动，经由微型跟踪设备拍摄，昏暗的光线中，一束阳光从画面左侧倾斜进室内，照亮一段白皙的脖颈。

E0239背靠墙，因为背光，看不清脸，脚边散落着无数玩具人偶，一只人偶的眼睛发出红光，嘴巴一张一合，正在唱歌。

歌声尖锐刺耳，女人却没有调成静音。

画面最靠下的位置，E0239手里攥着一个方形物体，细长的手指灵活翻动，快得如果不将速度调低，根本看不清步骤。

几秒后，咔嗒一声轻响，她手里的魔方打开。

昨晚，实验人员已经将拍摄到的画面一帧一帧解析，调出的最后魔方六面的图案，确认不具有任何意义。

要知道，一个六阶魔方，最后排列出来的图案数量可以说是天文数字，同时魔方内部安装了高科技防探测膜，也就是说，除了E0239，没有人能够在完全确保不会破坏药剂的情况下，打开它。

女人再次看完这段视频，仿佛欣赏完一件珍贵的旷世杰作，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

她很欣慰。

十二次失败。

无数次的计算和推演。

这一次，他们终于成功了。

她关上播放仪器，含笑看着坐在面前的男人，“将几段记忆碎片组成特定的开启密码，从而激发出潜意识中某个特殊动作……我觉得研究所应该继续这项研究，或许将来可以用于一些含有高度机密的工作。”

白色的房间内，穿着红裙的温欣姿势乖巧地跪坐在地，面前是一张矮桌，上面摆着一些幼童智力开发玩具。

男人身穿灰色西装，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下属的话，他坐在温欣身后的矮凳上，手肘撑着腿，两只手轻轻搭在桌沿上，相当于将她整个人牢牢圈在怀里。

细长的指尖捻着一只六阶魔方，递给身前的人。

“试试这个？”

他俯身看着她，湛蓝的眼眸含着笑意，只有语气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些许强硬，显露出几分偏执。

温欣放下手里的彩笔，闻言微微侧脸，几缕发丝从脸颊两侧垂下，眼神沉寂得仿佛一片幽暗湖水。

她乖乖伸手接过那只魔方。

女人攥着资料的手不自觉收紧，紧盯着那只魔方，连呼吸都停滞了。

魔方已经被提前打乱，男人盯着她的手，安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温欣抓着魔方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随便摆弄了几下，没什么兴趣似的丢到了一边。

男人手指点唇，在魔方滚到地上的时候，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倾身在她头发上亲吻。

女人顿时松了口气。

她抬手推了推鼻梁上因为汗湿而滑下的眼镜，视线下意识顺着那个充满安抚性质的吻，看向温欣身后，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

男人的脸，渐渐和另一张面庞缓缓重叠。

一样的灰色西装，只不过差不多的年纪，另一位当时身前那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孩，年龄要小得多。

说起来，伊恩博士和E0239，好像还是同一年进入研究所的？

只不过一个成了格罗佛博士最得意的学生，另一个成了……试验体。

想到这里，女人心里不甚唏嘘。

还有格罗佛博士——这个研究所里，再无人敢提的名字。

谁能想到，这位昔日德高望重的研究所所长，早在见到E0239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开始了一场长达十六年的阴谋？

有效遏制变异基因的药剂？

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真的会等到看到这种药剂的一天。

女人的心跳逐渐加快，这来源于生为最高研究所试验人员血液中，对科学的渴望和挚爱。

但也仅此而已。

她今早在实验室看到了追回的药剂。

淡绿色的药剂，多么充满生命力的色彩，将注定不会被允许使用。

固有的模式无法打破，那是带着尖刺的牢靠枷锁，势要将一千多万流沙城居民，永远困在永无天日的地底深处。

女人想起他们在格罗佛博士家中的地下室，那台已经严重损毁的电脑中，历经几个月的努力导出的那些资料。

一份加密文件，是针对人类潜意识功能的研究。

以及无数段视频。

那些视频的画面更加模糊，画面上，老所长坐在E0239对面，日复一日慈父一般的陪伴，如果不是阅读过那份机密研究报告，他们根本不会想到，画面的背后，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试验。

他们看到博士不断重复一些动作，将固定的记忆碎片植入E0239的脑中，然后添加指令，让她作出回应。

机械般，似乎他的对面，只是一台正在进行编程的电脑。

而事实证明，人类的大脑，其实不正是同样的存在吗？

他们第十三次尝试的成功，便是极有利的证明，证明格罗佛博士的理念，是完全可行的。

女人低头揉了揉眉心。

但是她不能够明白，为什么偏偏是E0239？

博士又为什么非要通过这种方法，将药剂藏匿起来？

E0239被投入使用之前，会被清空全部的记忆，这点博士是知道的。

因为主城需要的是恪尽职守，没有情感的工具，他们不会允许工具拥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不是伊恩博士坚持，在两年前开启针对E0239的记忆复苏计划，遏制变异基因的药剂，恐怕将永远深藏在那所学校，那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里。

女人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疑虑。

桌边，伊恩博士专注地陪伴温欣，书页翻动，女人的脑袋跟着转动，听的非常认真。

她的眼神清澈如镜，没有过多的情绪，与最早期那些画面中那个七八岁的女孩看起来毫无二致。

博士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讲述书上的内容。

十三次的记忆清除和再刺激恢复……女人撇开视线。

她后背颤栗，竟不知是同情还是恐惧。

同样身穿灰色西装的两个男人，对同一个人作出这些亲昵又爱护举动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利用伤害着E0239。

女人感慨万千，这时，白色拱门前，飘过几道身影。

拱门向两侧滑开。

站在外面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伊恩环抱着E0239，为她讲故事的画面。

为首的男人皱了皱眉，眼神中难掩厌恶，但他克制得很好，随即将视线转向站在桌边的女人。

女人转身走出去，神情平淡自然，“你们怎么来了？”

为首那个男人，正是最初出现在流沙城九十七层，向他们说明这次任务的男人——也就是，记忆复苏计划的开端。

他的身后，立着一个令人难以忽视的高大身影。

似乎是感受到了一道来自门外的注视，正在听故事的女人侧目，看向了走廊。

视线相触的瞬间，温欣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