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七寻刻意清了清嗓子，打破这一室静默。

“所以现在，怎么办？”

李夫人别过头去，实在是无法直视自己的这两个小辈了。

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鬼事！

“我……送你们回去。”李夫人道。

“送我们回去，你呢？”缘空问。

李夫人笑了：“乖孙儿，不必担心我。我该走了。

其实我早就应该离开人世了，只是被执念与怨气困住，怎么也走不了。于我而言，这是解脱。”

“你要走了？你的执念和怨气都消失了吗？”

不知为何，听到李夫人说她要离开，七寻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不舍。

“大概是没有了吧。我体验过了夫君孩子热炕头的日子，甚至还亲眼看到了孩子娶妻，我满足了。”

李夫人的语气中满是释然与超脱。

突然，她笑了笑，狡黠的看向七寻与缘空。

“我知道你们那成亲是假的。我也知道那天晚上烤火时，七寻是在套我的话。

所以我将计就计，干脆承认了想看孩子娶妻。”

七寻傻眼了，一脸黑线。

“您这是……图啥？”

李夫人掩唇而笑。

“原本有夫君陪着，看孩子慢慢长大是我的执念，完成了也就够了。

可是你既然提到了给孩子娶妻，这样锦上添花的好事，我怎么能拒绝呢？”

七寻叹服，简直五体投地。

李夫人生前不愧是商人，这奸诈的本性，过了近一百年都没变。

“其实啊，我还真觉得你们很般配呢。若真能在一起……”

李夫人欲言又止，眼中暗示的意味很是明显。

“夫人，这种事可不能拿来开玩笑。”

七寻毫不犹豫的打击了李夫人美好的想象。

李夫人叹息一声，似乎很是惋惜。

缘空的手指突然就攥紧了袖子。

“也是。强扭的瓜不甜，我是最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李夫人的表情十分落寞。七寻明白，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李三郎。

“李三郎……之后就真的再无音讯了？”

七寻问得小心翼翼。

原本以为李夫人会暴怒，谁知她居然平静的摇了摇头。

“我曾听到过他的消息。那时我已经死了三年。有一天，家中的几个老仆人在谈话，说管家找到了李三郎。

他居然就在离李家不远的普陀寺出了家。有一个老仆说，当时李三郎出家，并没有向寺里透露他的真实身份。

加上他的刻意藏躲，使得李家好几次派人也没能找到他。”

“普陀寺？”

那不就是缘空也想去出家的寺庙么？和掩月观同在一个山头。

七寻默了。这简直……

曾祖父去出了家，不料想一百年以后，重孙子也想去同一座寺庙出家。

七寻表示她已经佛了。这要是被李夫人知道了，估计她能被生生气得再出现一个执念。

“见你们这表情，似乎也是知道普陀寺的？”

缘空刚想开口，却被七寻猛地拽了一下衣角。

他下意识闭了嘴，看向七寻。

七寻给他一个眼神，然后对李夫人说：“普陀寺如今是一个极富盛名的寺庙，香火旺盛，很得百姓信奉。”

李夫人点点头：“原来如此。”

突然，她“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

“既然普陀寺很有名，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李三郎呢？”

缘空蹙眉：“若是只有一个李三郎的名讳，估计是找不到人的。

如您所说，曾祖父隐瞒了他的身份，是不可能用真名的。”

谁知李夫人说：“我知道他的佛号。那几个老仆提起过。叫什么来着……”

李夫人开始苦思冥想。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了，她已经记不清楚了。

半晌，她才皱着眉不确定的说：“似乎是叫……鉴善？”

七寻：？！！

缘空：……

“对，就是叫鉴善。我想起来了。”李夫人一脸笃定。

七寻与缘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以及哭笑不得。

“你们知道他吗？”

李夫人期待的看着两个人。

七寻别过脸，心情复杂。

认识，当然认识。鉴善大师，那不就是普陀寺的前方丈大师吗。他不就是缘空的师父吗。

算了算了。这还是让缘空自己去解决吧。

这神一样的剧情展开，七寻有些招架不住。

顶着李夫人炙热的眼神，缘空沉默了许久。他的嘴角在隐隐抽搐。

然后，他终于艰难的点了点头。

“认识。鉴善大师是普陀寺的前方丈大师，是有名的得道高僧。乐善好施，美名远播。”

七寻看了一眼缘空，很意外。她以为缘空会告诉李夫人，鉴善大师是他的师父。

闻言，李夫人静静的笑了。

“得道高僧，乐善好施。他是真心想要皈依佛门的。不然怎么能狠的下心舍弃父母与新婚妻子。”

说实话。七寻觉得这个李三郎真的不算是一个好人。

于佛门于百姓而言，他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可作为李三郎，他实在是一个烂人。

新婚之夜一走了之，抛下刚刚才和他拜了堂的妻子。

养育疼爱他多年的父母他也忍心抛下，就连他们临终之时，都没有回来。

这种种，实在是让人寒心。

七寻甚至忍不住想，这样的人，他每天念佛，满口的慈悲为怀，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自己都嫌弃自己虚伪自私？

午夜梦回，他是否有片刻想起过自己年迈的父母，和绝望的妻子？

李夫人虽是这么说，可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半分怨恨。那句话，更像是感叹，而非讽刺抱怨。

她是真的放下了。

“他也走了许多年了吧？”李夫人又问。

“是。师……鉴善大师他已经圆寂了十几年了。”缘空答。

李夫人眼中出现了几丝隐忍的悲伤。她爱着李三郎，听到他死了，仍旧会忍不住伤心。

哪怕她死在李三郎之前七十多年。

“若可以的话，你们能不能替我去看看他？”李夫人问。

可还没等七寻与缘空答应，她却又说：“算了吧。估计他也不想听到关于我的事。”

七寻几乎想要落泪。直到现在，李夫人还是心心念念着李三郎。

这个痴情善良的女子一生孤苦，到头来居然还要落得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第一次，七寻恨老天不公。

“好了，聊到现在也差不多了，我送你们回去。我知道你们的魂魄离肉身太久，便会坏事了。”

李夫人挥手，在面前的虚空画了一个“十”字。

周围所有的事物在一瞬间粉碎，成为了齑粉。

书架，书桌，门窗，门外的侍女家丁，纸扎的李老爷。

以及李夫人。

随着这个虚幻世界的崩塌，她也慢慢化为了飞灰。

从鞋子，到裙角，再到双腿。

“谢谢你们让我在灰飞烟灭前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喜悦。”

李夫人的嘴角挂着温婉的笑容，娴静美丽。

一如当年那个十六岁的许清柳。

她笑着闭上眼，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清柳，咱们去一起去放风筝吧……”

笑得阳光灿烂的李三郎，将自己胖乎乎的小手递到六岁的许清柳面前。

李夫人向虚空里伸出手，轻轻启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