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纪薇的脸时，李小缺猛然愣住。

恍惚间，他看到了另一名女子的面容。

县城里羞涩的笑，郡城外重逢时欣喜的笑，边陲小镇再见时惨淡的笑，后来朝夕相处时幸福的笑......

无数张笑脸重叠，到最后忽得变成了一个牛头，牛背上骑着一个青年，正笑得灿烂。

“我在九天之上等你！”

扪心自问，李小缺绝不认识这青年，但他的话却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催使着他产生了一种极迫切的渴望，要到九天之上去看一看。

回过神来，红烛映衬下，新娘的俏脸娇媚如花，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红晕，眼波中的水光分外诱人。

但李小缺在这里已呆不下去，他蓦地发现，这温柔乡竟像是一座囚牢，要将他永远束缚在这里。

“梦......我的梦......”

他轻声呢喃，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转身奔出洞房，村中父老都诧异，新娘更是快步追出，眼眶中泪水涟涟。

但李小缺已顾不得这些。

一路跌跌撞撞离开了大二村，穿过密林时，小白毛和大黄追了上来。

它们看出了李小缺的焦急，因此载着他穿过密林，直到县城外才与他分别。

入了县城，李小缺四下寻访，却也没找到梦里的姑娘。

至于那青年和那头青牛，更是连半点踪迹也找不到。

他又四处向人打听九天的位置，但最终却只从说书先生嘴里，听说到这么一处地方，那是一切神话的发源地，传说中，所有的神仙都居住在那里。

“去哪才能找到神仙？”李小缺问。

说书先生笑而不语，但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在怀疑眼前这少年是个疯子。

询问无果，李小缺悻悻然离开，又在县城里四处询问。

仍无果，唯一的结果，是县城里出现了流言，说城里不知怎得来了个疯子。

于是李小缺弃了县城，又到郡城、府城。

每到一地，都带着满满的希望，但最终换来的却只有嘲笑、质疑和绝望。

不知不觉里，李小缺已踏遍了天下九州，而九州的说书先生们，也多了一个有关于疯子的故事。

弹指间十年已过，满脸沧桑的李小缺来到了位于霜州的万里雪岭。

这十年，他踏遍九州一无所获，最后的希望就在这万里雪岭。

此地历来无人到访，有关这里的传言不计其数，如果说九州境内还有一处有可能存在仙人，那必然是这茫茫无际的雪域高原。

只是雪岭里的积雪终年不化，时常刮起大风雪，纵然李小缺的体质远比常人强壮，却也难以抵挡刺骨的严寒。

但他终归还是踏上了旅程，路上幸得几位好心人资助了些干粮和棉衣，总算不至于刚入雪岭便冻饿而死。

入雪岭三日，大雪封山，狂风呼啸。

天穹变得漆黑，此时本是白天，但山岭中却起了暴风雪，一切宛如末日降临。

李小缺被吹得站立不稳，跌落到一处隐藏在雪面下的深坑里，幸好有积雪缓冲，他才没被摔死。

但暴风雪却已降临，恐怖的狂风夹杂着暴雪来袭，顷刻间便将李小缺埋在了雪里。

求生的本能促使李小缺拼尽全力将身体附近的雪层压实，他费了很大力气，总算保留出一小块空间，依靠着这一点空间里残存的空气勉强维生。

过了不知多久，空气已变得非常浑浊。

李小缺脑中一阵阵昏聩，他知道即使暴风雪未停，自己也不能再等下去，否则就算不被暴风雪淹没，也会因窒息而死。

拼命向上挖掘，双手在低温下生出了冻疮，破口处不断渗血，又因温度太低，血液混杂着冰雪凝固。

十指起初剧痛，后来渐渐变成奇痒难耐，再到后来失去知觉、彻底麻木。

等到身边的所有积雪都沾染了血迹、血迹又渐渐消失，只剩下纯白的积雪。

李小缺终于挖开了雪层，重新来到外面。

暴风雪早已停息，寒冷的空气格外清新，令李小缺精神一振，随后便是眩晕。

他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体力更是完全透支。

回头看，大雪封山，归路已经消失。

若往前行，他才刚刚进入万里雪岭外围，身上棉衣被汗水浸透后又冻住，沉重得像是一副冰冷的枷锁。

至于干粮，也已经所剩无几。

“看来，我大概是要死在这里了啊......”

仰头望天，雪岭的天空澄澈，看不到半点阴云。

月光洒落，因茫茫大雪衬托，显得格外明亮。

后悔么？

李小缺问自己。

他本可以在大二村守着家宅和田地，甚至还有一个漂亮老婆。

村里的乡亲们都是那么慈祥而可亲，绝不会像这里的天地一样冷酷。

放弃了一切，只换来身死于此，值得么？

再三拷问，李小缺自己都已经动摇，开始觉得后悔。

但与此同时，心底最深处却反而涌现出一种大欢喜、大快活。

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走在这条路上，虽然运气不好，没等到达终点便陨落，但却终归往前冲过。

“终究尝试过了......”

呢喃片刻，李小缺忽然放声大笑。

雪岭入夜，风更寒。

李小缺本就衰弱的身体，因此而更加衰弱。

但他此刻却仿佛忘掉了这一切，只管挺直了腰板，用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

站不直，就用已经麻木的双手按在地上，如野兽般往前爬行。

皮肤被冻得坏死，热血从冰冷的创口渗出，混杂着白雪冻成了红色的冰。

李小缺仍在前行，直到他陷入昏迷、直到他昏迷后依着身体的本能往前爬、直到他的身体在寒风中冻成了一尊冰雕。

“我，李小缺，求道而死，此生无悔......”

喉间最后一缕叹息也散去。

夜幕深沉，天边却浮现出一缕曙光。

起初是灰，渐渐变成了白，又过了片刻，化作漫天血红色的霞光。

朝阳跃出地平线，阳光洒落刹那，眼前的世界支离破碎。

......

洞窟中，李小缺陡然清醒。

愣愣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摸着自己的额头，质疑自己是不是被人施了什么幻术？

刚才一切显然是幻境，但李小缺震惊的并非是这幻境本身。

而是梦中自己的抉择......

“好吃好喝，还有漂亮老婆陪着，房子田地也都有，我居然没选择在村里宅到死？”

瞪大了眼睛，李小缺露出一副沮丧表情：“完了完了，我一定是被人用阴损法术控制住了......那人铁定不是我，那特么绝对是疯了......”

话没说完，身体已动弹不得。

李小缺顿时愣住，又带着满脸震惊看向眼前的无忧。

此时的无忧已经换了一副神情，再没有丝毫的怯懦和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带着满脸不甘之色看向李小缺，无忧几番张口欲言，最终却都无话可说。

沉默片刻，她忽然赌气似的将李小缺扛在肩上，而此时她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已经强大到了足以令李小缺无法理解的程度。

李小缺：？？？

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