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朝熙坐在观台上，面前站着南修。

朝熙好不容易把云齐从南修手里救了回来，那孩子喉咙被掐的说话声都变了，朝熙歉意又同情，让他回大莲花峰了，她则和南修面对面开始谈话。

“什么时候醒的？”朝熙知道南修攻击云齐估计是体内的某种东西在作祟，选择先问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南修一身燥热，明明是在冰天雪地里，他却不耐烦的扯开衣领，像炎炎夏日里热的汗流浃背一样。

他勉力的压下身子的上的不适，抽出点精力打量师父，南修不回答问题，反而道：“师父你眼睛还是看不见？”

“是我在问你问题，怎么换成你问我了？”朝熙心里一肚子疑问，南修的不配合让她在冷风中也火冒三丈的。

“刚醒。”南修难受的皱了皱眉头，攥紧了胸口的衣衫，觉得上不来气儿……他知道，这是后遗症。

朝熙想了一会，满腔问题不知道从何起头，她意味深长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南修心里“咯噔”一声。

“师父想让我说什么？”他问。

“比如……”朝熙沉吟：“讲讲你的过去什么的。”

南修眉峰一紧，他以为朝熙会先质问他“表白”的事儿，没想到会先问这个，师父这是知道了什么吗？想到朝熙看不见，他赤裸裸的观察朝熙神色。

那是一张年轻又白皙的脸，南修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了，但这张脸大多数时都宁静无声，让人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师父怎么突然好奇我的过去了？以前不都是不想问的吗？”南修垂下眼眸，他的睫毛又长又翘。

“以前不好奇是觉得没必要，现在觉得，似乎是……有必要听一下了。”朝熙道。

南修眼尾颤了一下，他蹲下身子，和朝熙一样盘坐在观台上道：“既然师父想听，那我讲讲也没什么关系……”

南修的声音很好听，他慢慢讲话的时候，像人间最有名的戏子在你耳边端着嗓子低诉，朝熙没费多少精力，听了个南修的成长史。

南修父亲是狐妖，母亲是一朵金莲，听南修的描述，他父亲在妖族里颇有地位，只是小妾太多，他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南修母亲为了生南修，难产而死，小时候的南修直接失去了母亲庇护，稍长大后就被主家送往了族里偏房去。一直成长至今。

朝熙知南修规避了一些重要的事没说，既然他不愿意讲，朝熙只好亲自扒开遮羞布：“南修，我问你的过去，是想听听……你身上邪气是怎么染上的那一段过去……”

南修不再说话。

朝熙等了很久，等他做好一个准备，然后给她一个回应，可惜两个人对坐良久，南修仍不出声。

如果朝熙能视物，就会看见南修头冒冷汗，一手撑着地板，像是在忍受说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一样，他的眼睛一会红，一会黑，活像变戏法一样。

朝熙最先忍不住了，她的话亮了锋芒：“南修，你是不是，去过‘无生无死处’？”

那五个字像是禁忌，把原本就仿若炸药桶的南修点燃了。

南修刚清醒，身上的那股能量本来就不稳定，此刻眼睛完全变成了红色，被挑起的黑色力量游走全身，南修乍然拍着地板跃起，速度快如闪电，眨眼间落在朝熙面前。

他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谁要冒犯他，他就会以牙还牙。

朝熙心里早有防备，没有表情的抬手接了南修一拳，白玉般的手化掌为纸片，贴着南修的胳膊游上了他的脖子，那里有身上最脆弱的一个部位。

感觉到威胁，南修本能做出了后退的举动，脑子里置人于死地的命令却支配着他。

在这一刻，他会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东西疯狂的达成目的。

南修手腕一翻，“不负”出现在手上，长达两尺多的剑弥补了两人的距离，南修递剑，剑锋如蛇。

剑锋的寒芒点在朝熙额头上，缝隙不余。

朝熙面不改色，恍若老僧入定，不动分毫。

她哀笑了一下：“怎么？为什么要停下，我记得教你练剑的时候就说过，剑既然出手了，就该是杀招……”

“其实心里也期许过你不是，可惜总是天不遂人愿，”朝熙之前没有起伏的声音终于变了调，似乎夹杂着无尽凄惋：“他们都说，不能收你为徒，可我偏不信。”

南修握剑的手一抖。

“但我也不后悔，你要动剑杀我，杀就是了，左右你这样出了小莲花峰，也是被诛伏的，”朝熙道：“你我之间，我下过誓言，有羁绊，我早死一点还是晚死一点，好像也没太大区别……”

朝熙怕死吗？她怕的，管你是仙神妖魔，谁活一世不怕死呢？但朝熙也可以说不怕，她更明白不论是谁，来这世间走一遭，哪怕你是天皇老子，也有一天会死。

道，就像一个圆，你上面走着走着，说不哪天，就绕回了起点。

于朝熙来说，她做了个选择，碰巧提前绕回了起点，被困在里面。

南修听到朝熙的声音，仿佛突然清醒了，手一松，“不负”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溅起了散雾样子的灰尘……

他又恢复了理智，想起刚才对朝熙都做了什么，南修的手指在抖。

朝熙眼里有寂凉，像是要把他一起拉扯进去。

南修不顾一切过去抓住朝熙的肩，毫无逻辑的断断续续的道：“师父……师父……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

朝熙毫不留情将南修的手从胳膊上推掉。

“你还让我怎么办？”朝熙闭上眼睛叹息，外面都传她不近人情，但她又不是剃度的和尚，她也有七情六欲，一颗心也是热的。

倘若南修是路人，她管他是死是活？她连一眼都不会看，让她评价一句她都不会多说。

可眼前风华无两的人不是路人，是她的徒弟！是她扛着所有不同意的声音收下的徒弟，是她愿意倾尽全力教导的徒弟，是她曾想过在小莲花峰一起住下去的徒弟。

朝熙的手何尝不抖，从南修控制不住自己提剑对她暴露杀气时，朝熙就知道，瑶姬的诊断没错……

想起南修曾在睡梦中差点伤到她，朝熙找到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