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医经
作者:李子谢谢 | 分类:古言 | 字数:51.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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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治霍乱(二)
“那不是那个有钱的员外郎吗?”路边人群窃窃私语。
这员外郎第一次出现在幽州城外时的情景,人们可是记忆深刻。他家的仆人妄图用金银收买守城官吏,好开启幽州城门,奈何关键时期,幽州知府雷厉风行,政令如山,守城官吏哪敢贪赃枉法,舍弃自己的饭碗?
“再有钱又有什么用?传染了病症,只怕金山银山也无福消受了,还不如咱们呢。”
“就是就是,咱们还是离他远一点,省得倒霉被传染。”
人们纷纷往路边移动身子,好远离从路上走过的员外郎主仆。
“那辆马车上是什么人,竟然不怕死?”
人们翘首看着那辆绿帷清油马车,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辆马车上的人一定是员外郎家的至亲,来接他回去的吧,不然怎么可能让一个霍乱病人上车?
人们眼睁睁看着员外郎被扶上了马车,马车却没有走的意思,反倒是一个少年进进出出,上上下下,先是背了竹篓离开,又背了竹篓回来,竹篓里多了各种草药,还在马车旁搭起灶火,熬起了汤药……
一个时辰后,少年捧着熬好的汤药交给一个丫鬟,那丫鬟捧着汤药进了马车,约莫过了一刻钟,员外郎出来了,斗篷挂在臂弯,下马车时,推开欲来搀扶他的仆人,虎虎生风地走了。
这还是那个病歪歪,颤颤巍巍,马上就要死掉的员外郎吗?
人们惊诧了。
人们还没有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就见员外郎亲自捧了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走回绿帷马车。
少年在马车旁接待了员外郎。
“感谢你家娘子救命之恩,心意,不成敬意……”员外郎拱手作揖,弯身施礼,那少年却是拒不收那木匣子,只听他道:“我家娘子已经收过您的诊金,替您看病,看好您的病都是本分……”
人们愕然了。
不是亲眷,不是接他回家,而是替他……看病。
看这员外郎的模样,腰背挺直,满面红光,走路爽利,可不是看好了吗?
人们对距离幽州城门一丈远的那辆的绿帷马车瞬间充满了敬畏之情。
许多人心里都在嘀咕:我……也好想被治好啊!
谁也不想死,可是……诊金……
员外郎家的红帷马车车夫旁悄悄围了些人,窃窃私语声传了出来:“诊金是多少?”
“一千两哩!”
一千两对穷人们而言是文数字,可是对他家老爷不过九牛一毛,那些个商铺随便转转,一的营业额就是几个一千两。
车夫抛给穷人们一个特鄙夷的眼神,调转马车头,背着幽州城门驾车而去。
老爷的病好了,谁还留在这鬼地方,幽州城不让过就不过呗。
夜幕降临,绿帷马车前突然跪了一个年轻女人,她披头散发,瘦骨嶙峋,对着马车磕头不止,嘴里喃喃喊着:“神医娘子,救救我家阿郎,我没有钱,可是我可以把命给你……”
马车内静坐憩的楚长秦睁开了眼睛,见舒吭正拿了一张写了字的纸张递给焦生,焦生恭敬领过纸张下了马车。
不一会儿楚长秦便听到马车外焦生的声音:“这位大婶确定要为了你家孩子卖命?”
“只要能救我家阿郎,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妇人坚决的哭声。
“那好,你签了这张卖命契吧。”
楚长秦一怔,听过卖身契,还未听过卖命契。
须臾,焦生已经拿了卖命契回到马车上,灯光下,契约上赫然一个血手印。
楚长秦看向舒吭,那少女神色淡淡,接过卖命契约轻瞟一眼,折好,收回袖子中,轻描淡写,完全不以为意。
这女子年纪,可是……好狠。
楚长秦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焦生问道:“阿莺,我去让那大婶把她孩子抱过来?”
舒吭摇头,站起了身。
“阿莺,你要过去替他看治?”焦生又问道。
舒吭点头。
于是焦生喊醒了素雪,二人陪着舒吭下车去了。
也不过须臾间,马车就剩下楚长秦和焦娇二人。
焦娇正张着嘴巴呼呼大睡,口水顺着唇角流下来,破坏了这张原本娇俏面孔的美福
这女孩子和那三人不是一路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弟弟对这姐姐的安危可真放心。
为了避嫌楚长秦还是起了身,或者他是对那女子的医术感兴趣,白日里见她救治那员外郎,暴力而干练,显然还没看够。
楚长秦刚要出马车,焦娇就醒了,一把抓住他衣角:“楚公子你要去哪里?”
楚长秦:“……”其实该担心安危的是他自己,而不是这位姐姐。
焦娇八爪鱼一样巴着楚长秦的大腿,道:“他们三个都不在,楚公子你不能走,我一个人不敢呆,你陪我……”
又是撒娇又是乞求又是娇滴滴又是哭啼啼的声音,若是一般男子早就酥了骨头吧,而楚长秦却是莫名生厌。
这女子忒矫情了,听着她“楚公子、楚公子”的叫唤,楚长秦莫名觉得哑巴真好,会话有时候真特么聒噪。
“那个神医又治好一个人了,是个孩子……”新闻在灾民中迅速传了开来,如夜色里炸开的烟花,瞬间闪亮了每个病者心头。
“什么,神医是个孩子?”
“不是,是神医治好了一个孩子,也不是,神医她自己也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
议论声继续,人们对这位神医娘子充满了好奇。
“不是要一千两诊金吗?这回又是哪个人付得起诊金?”
“这回付的不是诊金,是命!”
命也有人愿意付。
丈夫为了妻子,妻子为了丈夫,父母为了子女,子女为了父母……为了至亲能够恢复健康,即便是以命换命,还是有人愿意付。
马车上,楚长秦终于扒开焦娇的手,看着自己被揪皱的衣服皱起了眉。
“你不要下车,我一个人害怕。”焦娇眼里汪着泪,倒也楚楚可怜。
“你可以跟着下来。”楚长秦着,径自出了马车,焦娇立即跟上。
幽州城外的平地上不知何时生起簇簇篝火,人们架起锅炉熬着什么,热腾腾的白汽团团冒在空中,夜风里散发浓郁的药香。
“你家付的诊金是什么?”
“我娘子的一把青丝,你家呢?”
“可惜我是男人,我没有青丝可付,神医娘子便要求我付善心,每都要做善事,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我的儿子能活,我家不会绝后,我做好事!”
一路走来,各种离奇的议论。
楚长秦默默听,心里暗暗称奇。
那哑女确与常人不同,你要付什么,你能付什么,我便取什么,不管诊金是什么,病我都治,真是个奇人。
“她是疯了吗?居然不收诊金就替人家看病,”娇娇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我看她不但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
那傻哑巴现在正亭亭玉立于月色之中,她的周围到处都是跳动的篝火、腾腾的药香、来往的灾民,那一幕竟然如此和谐。
楚长秦看着那着粉色衣裳的女子,她长发及腰,临月而立,身材窈窕,好一个美人!
素雪抱了琴过来给她,她信手接过,席地一坐,激越澎湃的《水仙操》悠然响起……
灾民们纷纷抬头,听得呆呆,仿佛这地之间除了月色、琴声、美人,再无其他,什么霍乱、灾荒全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女子为何会弹失传的《水仙操》?
他也只是在太子东宫的收藏室里见到那残缺的乐章,而这女子分明是整首曲子完整弹出。
而此刻,这女子于月下弹琴并非弹琴如此简单,她似乎在用琴声……治病。
楚长秦为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心惊,可是之前还痛苦呻吟的灾民在听到她的琴声后的确恢复了平静……
楚长秦看着月色中抚琴的女子,心里涌现莫可名状的情绪。
“真是可怕,真是可怕!”身边,焦娇喃喃自语,语气里满是惊恐。
楚长秦疑惑侧头,看着焦娇道:“什么可怕?”
“那个女人,那个臭哑巴!”焦娇伸手指着舒吭,“我和她一起生活了十三年,她就是又丑又笨的臭哑巴,可是那被雷劈了之后她就变了,会弹琴,会写字,会看病,还会用树叶杀人……她她她一定是妖怪……”
焦娇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楚长秦听见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她……被雷劈过?”
“是的,是的,我爹我娘被雷劈死了,她却活了,而且变了……好可怕……好可怕……她一定是鬼附体了……”
焦娇转身一溜烟跑回了马车。
楚长秦蹙眉看向那抚琴的女子,咀嚼着焦娇的话,太大的信息量令他一时无法接受,被雷劈,别人死了,她活了,而且多了许多之前压根不会的技能,世间真有这样的奇闻异事?
鬼附体。
楚长秦想着焦娇的话,瞳仁不由张了张,心里窜起一种奇异的想法,才起了个头就立即被自己掐断了。
明,幽州知府衙门各房典吏都在悄悄议论城外发生的奇事,不过一夜之间,数百灾民全都消失不见了,只余下一辆绿帷清油马车。
因为灾民蜂拥而至,掌管治安重责的兵房最近紧张兮兮,栗兵书更是在知府的威逼下夜不能寐,几乎愁白头发,正一筹莫展之际,眼看霍乱将起,危及城内百姓安危,灾民竟然自己退走了。
一大早,栗兵书就来敲知府的房门。
知府从睡梦中惊醒,一听栗兵书的声音,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城外灾民发生了暴动?”
栗兵书语气喜悦道:“非也非也,大人,灾民全都退走了。”
“什么?”知府以为自己听岔了,“灾民全都退走了?”
“是的呢,不赶自退,托大人洪福,大人福泽幽州百姓啊。”栗兵书动情地拍马屁。
知府起床更衣出来见了栗兵书还有些云里雾里,以为自己在做梦:“不赶自退,怎么会这样?”
“一定是大人诚心为幽州百姓祈福,感动了老爷……”
“怪力乱神。”知府虽斥了栗兵书,但脸上却是喜滋滋的。
“那么大人,灾民既然退走,城门可以开放了吗?”栗兵书问到了重点。
“若是真的退走了,自然要开放城门,只是……”
知府还是有些不放心,非得实地查看亲自证实不可,那些灾民死乞白赖在幽州城外足足半月,怎么走就走了呢?
知府在栗兵书陪同下登上了城墙,从城墙上放眼望下去,一马平川,青山秀水,幽州真是个宝地啊。
那块平地上忽然停了一辆的绿帷马车,和在青山绿水的背景中,乍一看还真被忽略了。
“那里怎么还有一辆马车?”知府沉了脸色。
“马车后边还有一匹马呢,马上还有个英俊青年……”栗兵书后知后觉,还不知道他的顶头上司已经恼了。
“所以呢,灾民哪里就走干净了?”知府大人竖起双眉。
“不是的,不是的,”栗兵书早就调查清楚了昨夜之事,“那马车里的并非灾民,而是神医娘子……”
“神医娘子?”知府的双眉竖得更加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