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几天前。

柳无相进入总枢的深处，无数磐岩堆叠而成一个巨大的圆盘，他将手掌按在石盘之上，法纹流转，磐岩交错声铿锵，最后组成一道门户。

柳无相走入门户之后，里面别有乾坤，无尽星光堆攒于石壁穹顶之下，刹那间恍惚如将星空收拢于室中，星野低垂拥入人心。

星光之下放着两个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一人已等待多时。

柳无相敛起轻浮之色，表情恭敬且肃然。

“来了？”

坐在蒲团上的那人回过头，他的模样十分骇人，他似乎受过重伤，重到有人从中间将他一劈为二。那道疤痕甚是明显与狰狞，而且缝合的手段也很粗犷，几乎是用铁线硬生生缝合在一起，脸上还留有线头。

以这道疤痕为分界线，左边脸庞神采温润，眸中潜渊游龙，剑眉深蕴侠义，极尽风流快意。然而右边那边脸庞，肤色暗淡且有黑色的褐般，眸子混沌暴戾，獠牙翻唇而出，就如鬼域魑魅。

他身上穿的道服也是半黑半白，背负黑白子母剑，手中盘着黑白二色棋子，以天地为棋盘。

“冥灵子大人。”

柳无相拱手道。

二大祭酒之一的冥灵子抬起眼神，他伸手一挥，下一刻手中出现一杯热茶。

“饮茶。”

柳无相接过茶，随后饮一口满怀清香，冥灵子虽说性格古怪，但茶品向来不错。

柳无相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随后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了过去。

冥灵子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颗浑圆的玄色的内丹，丹中倒映着一道模糊的猿影，显然是那猿王的妖丹。

“辛苦柳司监了。”

冥灵子道谢一句，然而他表情依旧死寂，毫无变化。

柳无相倒是不质疑他言语中的感谢之意，他也不需要所谓的道谢，替天行道自是吾辈天职。

“国师情况如何？”

柳无相问道。

冥灵子捻着手中那颗妖丹，唏嘘道：“并不乐观，国师他所遭遇的天劫之强可以堪称万古无一，如今只看这些妖丹能炼制成何等的丹药，供国师能抵御天劫。”

他收起妖丹，虽说此时情况危机但也不急躁，起炉火需要时间，其中更需凝炼心境，不如恰汤一二。

“无相啊，如今魔教现世第几个年头了？”

柳无相思索一番，回道：“二十七个年头了。”

“那大天魔成就天魔之位又有几个年头了？”

“七个年头。”

冥灵子抚着脸上的伤口，喃喃道：“七年，足足七年了……”

冥灵子与大天魔，柳无相也听过一些传闻，这二人原本是同门师兄弟。身为师弟的大天魔堕入魔道，杀戮无数而欲不减。身为师兄的冥灵子自然要清理门户，二人相约于白老山决一死战。

江湖小道消息称，大天魔使用邪术以卑鄙的手段赢了冥灵子，并将他打成重伤，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然而冥灵子本人却说，这小道消息本身就是在大天魔示意手下外传的，目的是让自己不至于过于难堪。当年那一战，冥灵子败得心服口服，甚至自己成这幅模样还是大天魔手下留情的结果。

身入魔道，心依旧少年，这便是大天魔。并非外界传得那般混沌不堪，他只不过迷失在追逐终极的道路上，用错误的方法却也达到了终极。

“西部诸郡，从上煌到古遥，约莫十二郡都已沦陷，我们的眼线皆被拔除。”

冥灵子突然说道。

柳无相心头一紧，虽说他与那位负责诛诛魔的司监素来不合，但贵在同僚一场。他也听说了诛魔一事遭遇重挫，但没想到情况已经如此恶劣了。

“陈圣裘最多再丢三个郡，按他所说就要自刭谢罪咯。”

冥灵子冷笑一声，他虽然不站队派系，但他同样不喜陈司监。

他的好大喜功与盲目自大，在冥灵子看来就如自己当年那般，自己因为大天魔手下留情得以苟活至今，那他陈圣裘呢？

有自己当年的毛病却比自己当年还刚愎自用，怎么也劝不动，这叫他怎么喜欢这个人？

“上煌是西部诸郡的喉口重郡，我们在那部署了几乎百位诛魔师，照理不应该说破就破。”

柳无相说道，他不会因为个人情绪而幸灾乐祸，他也隐隐感觉到如今西部的颓势估计会影响重大，甚至要刮起一场风暴。

冥灵子盘着手中的黑白棋子，转速加快。

有些东西他不便和柳无相多谈，他不想越线，但有些东西他又不能不说。

“无相，大天魔育有一女，虽非亲生，但疼爱有加。大天魔允许她离开自己的庇护，估计她现在距离魔功大成，只缺一味补药。她在西部大开杀戒，诛魔师几乎无一人是她的对手，斩首五十余人，最后还是陈圣裘出手将其逼退。”

魔教圣女……这么名号柳无相也有所耳闻。

她曾经伪装成一介凡人加入修士门派，后来在门派比斗中大放异彩。其天赋与根骨号称万年难遇的奇才，但也在此过程中，她的魔教身份被察觉。

那时候她不过十六七岁，修为已达金丹，被六位出窍境门派长老围攻，几乎殒命当场。恰好大天魔成就天魔之位，破关而出救下她。

也是那一战，世人们见证到了大天魔的无敌之姿，他的魔翼覆盖天地，将联合起来的诸门派一举灭杀，山门都被他移平。

国师不出，世归天魔。

从那以后国师也宣布闭死关渡天劫。

但冥灵子突然提她是为何呢？

“有情报传来，她正赶赴北部诸郡。虽说她行踪向来随心所欲，但也要小心一二。不过她向来不残杀凡人，派人盯着她就行，切勿打草惊蛇。”

切勿打草惊蛇……这番说辞其实相当屈辱。但国师如今依旧在渡劫，如果冒然去劫杀魔教圣女势必会激怒大天魔。斩妖司与魔教现在的平衡，便是大天魔并未参与攻伐。倘若他参与其中，战势便会呈一边倒之象。

“我明白了，我会去安插人手。如今有两位乙等狩妖师留在北部郡，也不知他们二人是否能应付得过来。”

柳无相说道。

“乙等？把吴玥柯派过去吧，由甲等狩妖师带头，也好保证两个小家伙的安全。”

柳无相点点头，回道：“明白。话说她现在到哪个郡了？”

“极北，临山郡。”